斑驳晨光御着浅淡冷息,好似初春神韵,踏进渐暖的境里,不断地洒落的恬淡,寄语深思,在那纯色烟笔之下,变成一处张弛而开的幕白
而此刻,顾晓梦就在那幕白中,好像失了方向,却并不慌张,反而对这苍茫的一片白,自心底深处生出熟悉。
然后抬眸间,好像已经预料到,即将而来的变化。
于是幕白渐渐褪色,至远而近的景色,石板,喷泉,大门,别墅小楼。
“老师,别走好不好?晓梦肯定很乖的,你布置的功课晓梦一定会按时完成的,所以老师,别走。”
出现在门内的场景并不陌生,顾晓梦看着那已经哭花了脸的自己,眸底润光轻颤,嘴角却不自觉勾起,似有涩意从心底而出,在眼眶打圈,以至于眼尾隐隐,开始发红。
随即视线流转而上,触及的身影,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忘记的,那就好像是深刻在心底,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抹不掉那番痕迹。
“晓梦,别哭,你要记得,老师,一直都在……在这里,或者,在这里。”顾晓梦看到那小小自己的面前,蹲下的人擦干了自己的泪,柔和笑意,点了点她的头,又指了指她的心。
随后那人站了起来,浅抿的唇,眸底情绪复杂,难免红了眼眶,但是转身却是凌然决绝的,一步步的,离开,消失。
确实是很伤心的,顾晓梦还记得老师走的那天,分明天气那么好,可是就是难以压制悲伤,让她在门口整整哭了四个小时,连妈妈都不知道该怎么哄她。
于是那离去背影,就刻在了脑子里,就像现在,打开的大门,浅色的背影,发丝轻动的弧度,极稳的步伐,愈来愈远。
可并没有像小时候停在门前,下意识的,顾晓梦竟抬步跟着那步伐向前,像是被什么指引着一样,不想其离开视线。
稚嫩的哭声渐远,消失,顾晓梦不知道身后一切又在归于苍白,而她只是死看着那背影,紧跟着不离,恍然踉跄的穿过大街小巷,然后便见那身影骤停,转身,无奈淡笑。
“晓梦,别跟了,你该醒了。”
那莫名吐出的话语,让顾晓梦一怔,随即心底竟生出恐慌,下意识的询问。
“老师您能看到我?!这不是梦吗?”
跟上次的无声不同,顾晓梦这次清楚的听到的自己的声音,也清楚的知道老师听到了她的声音,因为她说……
“是梦也好,不是也罢,总归,你会明白的。”那般柔然浅意,眉眼温润的想让人落泪,然吐出的话,却让顾晓梦更是心惊。
可是时间好像来不及,身后的苍白继续向前,在开始吞噬面前的身影,于是愈加慌乱,忍不得哽咽了,急声道。
“不,我不明白,老师你现在到底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去找你,我只是想再见你一……”
急切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侵袭而来的苍白,覆盖了面前人的所有。
没有任何回应,一如上次,只来得看到最后的那般浅笑,但又和上次不一样,因为笑中,顾晓梦第一次品出了悲伤和不舍。
然而下一秒,霎时失重,窒息,继而挣扎,再惊恐的睁眼。
“做噩梦了?”那般惊色让脑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睁眼入目的,是一张书桌,桌前还有不少散落的草稿纸,一个个的纸团就在手肘边。
伴随着浅柔和声,递到眼前的水杯,随着指尖看过去,对上的温柔黑眸稍有担忧,然对方身上的平和气息,让人也很快的平静了下来。
“玉姐。”长呼了一口气,顾晓梦接过水杯,氤氲水汽扑面,有一秒的恍惚,但也很快淡定,继而小口喝着杯中的水,直到完全精心下来。
阳光照进的房间略显朴素简单,两人身上都穿着浅色的长衣,窗外往远看,隐约绿叶繁花,这又一个初春时节。
经过顾晓梦的死皮赖脸,这大半年来,她也成功的,从玉姐的隔壁,搬到了一个房间里。
虽还是分居两个卧室,但是她已经非常心满意足,毕竟也算在一个屋檐下了。
“累了就回房间去睡,在这里会感冒的。”看着桌前的人,又看了看那一旁的纸团,李宁玉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摇了摇头,顾晓梦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将身前的纸张拿起来,面色沉重的看着李宁玉,道“玉姐,戴笠死了。”
自日本人投降后,顾晓梦和李宁玉便就一直待在南京,戴笠以为自己成功的在南京地下情报线里插了一颗钉子,却不知这颗钉子实际是扎在他自己的肉里。
国共矛盾已经显出来,国民党一直向延安方向发送电报,邀请谈判,实际又在暗自集中兵力,个中预谋也不言而喻。
而国民党内部高层一直意图解散军统局,这个时候戴笠的死,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
军统将被面临改组,散出去的特务也许会被回收,又也许,会直接被当作异派处理掉。
顾晓梦现在的境地,就和当年的潘汉卿似乎意外有些相似,她也是戴笠直接控令的高级间谍,而新长官对于上任的忠心旧属,会如何处置,自然不用明说。
接过顾晓梦破译的密电,李宁玉也是心头一紧,最近两人破译的密电不在少数,多是美军的密电,军事动向已然很清晰,而这突来的一封军统电报,真像是引火索。
“我会向上级反映,安排你撤退。”深呼吸了一口气,李宁玉放下了那电报,低头看着顾晓梦,黑眸依旧暗沉深邃。
“不,玉姐,我要……直接去重庆。”像是打定了主意,顾晓梦沉沉道,而这言语,却叫李宁玉变了脸。
顾晓梦的身份在戴笠的绝密档案里,她逃得掉,那整个顾家包括李宁玉都得因为她的行为步入危险中,倒不如先发制人,到重庆去,成为人质表明忠心。
顾民章的船王身份,以及他背后雄厚的资本实力,对国民党来说,是个不小的诱惑,不是万不得已,老蒋还是舍不得抛弃的。
戴笠的死虽然疑点重重,军统局也为老蒋所忌惮,可是人死如灯灭,更新换代再快,也不如旧的用得上手。
只要能让老蒋相信她是忠于党国信仰而不是忠于戴笠个人,那蝴蝶和孤舟,就能继续存在下去,那颗本钉在戴笠身上的钉子,转回就会更深的,扎在国民党心脏的最深处。
“你想……不行晓梦,那太危险了。”李宁玉当然知道顾晓梦想做什么,可那无异于将自己的性命置于别人的刀尖,等着对方的大发慈悲。
“玉姐,记得我说过吗?我没有任何信仰,也不坚持任何事情,但是,现在我有了,和你一样的,结束这个黑铁时代,打造一个黄金时代。
战争的持续会产生太多的死亡,我无法预料,只能拼尽全力去直接结束战争,而这次,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人们常说待在一起久了的两个人,会逐渐相像,就像现在,顾晓梦从未如此理智过,似乎比李宁玉更甚。
戴笠的死确实让她措手不及了,她已经无法再继续作为双面间谍,而要保证将她和爸爸的力量都发挥到最大,只能这么做。
“可是……”
“好了玉姐,你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我应该会很快动身,你和联络站的同志们,都尽快做好转移撤离的准备,并启动备用联络点。”
真是无法预料,这次不理智的人,竞是自己,想到这里,李宁玉身敛了眉眼,看着顾晓梦,眸中暗影流转,最后只能低声沉道“好,我会的。”
说要动身,顾晓梦也没有拖延,离开那天她是悄悄走的,但并不是没有告别,她给李宁玉留了一封信。
于是几乎就是在新局长上任的第一天,顾晓梦便拿着回收命令,到达了重庆,再次踏入了军统局。
而像是命运的使然,她又被关了禁闭,还是那个禁闭室,换都没换的铁门板床,以及一进门就能感受到的冰冷潮湿。
同一时间,也已经转移的李宁玉,依旧继续留在南京,只不过暂时换了个身份,隐藏起来,而至于那封信,此刻应该已经被过目不忘的大天才,记到了脑子里。
“玉姐,我们永远都是战友,我还是在和你并肩作战,所以我从未离开,也不需要告别,等下次见面,咱们回家去看看我爸爸,和你哥哥,你说可不可以?”
那根本不是一封告别信,跟留言没什么区别,字里行间充满了顾晓梦的特色,灵动、乖张,更狡猾。
显然顾晓梦的运气不错,或者说,是她猜准了老蒋的心思,进了那禁闭室不过三天,便又被放了出来。
军统局被郑介明和毛人凤接了手,顾晓梦被放出来的第二天,甚至见到了仅此于毛人凤之下的副主任秘书,张严佛。
顾晓梦对这个人有些耳闻,军统局老资格特务,戴笠和爸爸交好时,跟他关系也不错,所以在见到这位张副主任的第一眼,顾晓梦已然能确定,她这把……
赌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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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