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阙锁春 第15章 第 15 章

前有太后皇后施压，后有皇帝警示，只有她夹在其中深受其害。

若不是因为小太子，她怕是早已付出生命的代价。

临近春猎，她不在随行名册上，届时也能喘两口气，在宫中只哄好太后即可。

然而她的这点小心思最终也幻灭。

春猎前夕，贺兰烬身边的王朝恩赶来通传，责令她次日随仗参加春猎。

王朝恩前脚刚离开，太后身边的孙姑姑后脚就来了，话里明里暗里的都在提醒她把握机会。

此事落在旁人身上，自是喜不胜收，于她而言，是悲不是喜。她知道这一切不过是皇帝和太后之间的对弈而已。

“主儿，您的身体才将将好些，春猎之行根本不能好好休息。”对红袖而言，什么恩宠什么皇恩，都抵不过她的身子重要。

云栀忆起那日小太子的哀求，估计她此次能随行春猎，离不开小太子的努力。若春猎之行，只是陪在他身边，也不算一件苦差事。

靖安王府，宣旨的太监一行人刚刚离开。

贺兰翳望着手中的圣旨，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身后的随从石磬打心底里佩服自己主子：“爷，您是如何知道万岁爷一定会召云嫔随行的？”

贺兰翳举起手中圣旨，轻轻落在石磬头上：“云嫔盛宠，多备着她的一份总不会错，即便皇兄真不让她随行，也寻不到本王错处。若真不预备着，眼下府中岂不乱做一团？”

“王爷圣明。”石磬吃痛，揉着脑袋也不忘称赞贺兰翳。

贺兰翳盯着黑与白渐渐融为一体的天边，忆起当日提及云嫔时，皇兄的神色。他鲜少在皇兄脸上看到“茫然困惑”的神情，这一路走来，他行事果决，即使进退无路的情况下，也从未出现过的这种神情，更别说因为一个女子。

众人皆知昭贵妃盛宠，一时无两。

所有人都以为昭贵妃获宠是因为那张脸，只有他知晓真实原因。

他嘴角勾起一丝无害的笑容。人生八苦，除了老苦，也唯有一个爱别离苦皇兄未曾真正体会，虽然世人皆以为他失去昭贵妃也算尝到其中苦楚，只有他看得出，他虽难过，却未到一蹶不振的地步。

只能说，皇兄惯会演戏，掺杂着几分情意便哄骗了众人。

“王爷，您笑的……”石磬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有些阴险。”

王府的庭院中传来一记重重的闷响，以及石磬哀嚎的声音。

春猎前几日下过一场暴雨，地面上还泛着些许潮湿，所幸并未影响行程。

云麓围场春风阵阵，吹动明黄仪仗。贺兰烬都勒住缰绳，目光掠过远处起伏的山峦，最后落在身后那辆缓缓停下的青帷马车帘上。

小太子早已按耐不住，被侍卫抱下马鞍跑向车驾，手里还攥着那张小弓：“母妃，快看！好多树。”

帘幕微动，小太子已经闪身而入。

贺兰翳收回目光，有些惋惜的看向身侧的贺兰烬：“皇兄膝下只有福哥一人，所以太子的营帐直接在黄幄城您的营帐后面。”

听到这个安排，贺兰烬甚是满意。

贺兰翳随后露出略有为难的神色：“只是皇兄昨日才下旨让云嫔随行，她的营帐，”贺兰翳看向贺兰烬，想要瞧出点什么，“来不及准备，皇兄打算如何安排？”

贺兰烬睥睨的扫了他一眼：“既如此，”声音清轻缓，却字字如锤，“若没营帐，便把你的，给她。”

贺兰翳怔愣住，他本想看看贺兰烬吃瘪的样子，没想到他的反应让他有些失望。

春风席卷着寒意扑打在贺兰翳月白色的衣摆上，他忽然觉得这围场的风刮得人脸上发疼，遂偏过头，重重咳了一声，像是被尘土呛着了。

“皇兄，这于理不合，更何况臣弟的营帐在黄幄城之外，云嫔住过去也不合规矩……欸，皇兄，到底该如何处置？”

他的话说到一半，正瞧见贺兰烬转身离开，急的他往日月朗风清气度也顾不得了，忙大喊询问。

“在黄幄城边缘处，安置一处营帐即可。”

风声捎来帝王平稳的声线，穿透云麓围场的嘈杂，清晰落在贺兰翳耳中。

云栀靠在青帐外，目光灼灼。远处山脊镀着夕晖，草浪在风中起伏，带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涌进来，冲淡了她身上浓重的药味。

心中压抑的情绪在此刻得到缓解，风拂过草地，像自由的气息。一只苍鹰正展翅掠过湛蓝天幕，她仰头望着，唇角无意识地扬起。余晖勾勒她清瘦的侧脸，那笑意竟有几分少女般的鲜活。

“主儿，您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笑过了。先前在回鹘，日子虽然难过，但得终归还是自由之身，自打您进了宫，所行所思皆被限制……”说到此处，红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云栀伸出手感受着春意盎然风波，春风绕上她枯瘦的腕骨，带走一丝帐内淤积的药气。

远处忽然响起号角声，是御驾要夜猎了。她猛地缩回手，指尖蜷缩进掌心，那点偷来的自在顷刻散尽。

“红袖，咱们进去吧。”

话音方落，忽听得近处帐幔响动，她倏然的敛起笑容，垂首假意整理袖口。

“母妃。”一团明黄的小身影裹着春风扑过来，结结实实跌进她怀里，“母妃，父皇临行前允了儿臣在附近狩猎，您随儿臣一同前去吧？”

云栀拂开他额前微微沁着汗水发丝，取出绢帕擦拭他的额角，语气不自觉变柔：“若奴才陪您去，无论猎没猎的猎物，到了时辰就得回来。”

小太子点头如捣蒜，忙召唤人备马。侍从为他套上骑射用的护臂时，眼睛倏地亮了。

他咧开嘴，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儿臣能给母妃猎一只白狐做领子！”他嚷着，迫不及待地抽出腰间合适的小弓比划，“就猎……就猎最漂亮的那只！”

“好，奴才陪着您。”

小太子翻身骑上自己的小马，伏在马背上像只灵活的小豹子，缰绳攥得紧紧的，笑声银铃般洒了一路。

她策马紧随其后，月光洗得她素青骑装泛出流水般的光泽，发髻散下几缕随风飞扬。

几只林麝被马蹄惊起，慌慌张张跃入灌木丛，蹄声零落如碎玉。小太子猛地勒住小马，兴奋地指向晃动的草尖：“母妃快看！是不是白狐？”

她顺势望去，唇角还噙着未散的笑意，正想摇头，却瞧见小太子一本正经架弓瞄准，“咻”的一声，那支小箭和着晚风窜了出去。

只听“叮”的一声向后跟了“咚”的一声，身边的侍从忙追上去查看，小太子显然按捺不住，自行下了马也前去查看。

云栀不放心，也随之下马，不等她追上去，小小的身影已经转身返回。

“母妃！”他喘着气，举起怀里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兔子！没射中，但、但它撞到树上晕了。”

小太子噘着嘴，欢喜中又有些失落。

她蹲下身直视着小太子明亮的眼睛，替他拂去肩头的绿叶，声音揉在晚风里：“它是你的猎物，不如将它带回去养起来，如何？”

远处忽有马蹄疾驰而过，是贺兰烬一行人追逐猎物的欢叫。

小太子脸上失意的神情瞬间消散，看向远处闪烁的灯火：“母妃，是父皇猎到猎物了，我们快去瞧瞧。”

说罢，他将怀中的小兔子塞入她怀中，自顾自骑上小马，往深处疾驰而去。

“快跟上太子殿下！”她急切的起身，语调急促的险些被风吹散。

她知道就算没有她嘱托，那些侍从也会倾尽全力保小太子周全。

云栀一手将灰色兔子拢在怀里，翻身上马的动作利落得惊起夜鸟。风声灌满衣袖，青丝如墨幡在身后猎猎飞扬。

小太子在坡下回头惊呼：“母妃好厉害！”，那笑声随风传入她耳中，她却不敢回头，只纵马追上担忧之所在。

所幸，小太子的小马驹性格良顺，速度自然比不过她□□良驹。

“殿下，时辰已到，您该回去了。”云栀策马拦在小太子面前，语气柔顺，却不失威严。

“可是……”小太子直勾勾的望着远处火光，想去瞧一瞧的心思在眼中尽显。

“等主子过两日得闲了，必定亲自教你骑射，不必急于一时。”云栀抚摸上灰兔的后背，试图利用怀中的灰兔引诱小太子回营帐。哪知灰兔受到惊吓，狠狠的蹬了她一脚，差点让它逃了。

小太子收回视线，落在疯狂挣扎的灰兔身上。似是想到什么，一脸认真：“母妃，儿臣若是人听话，你原谅父皇可好？你病倒那一日，父皇守在你身边，都不敢落座。”

孩童口中描述的帝王同她亲眼所见的帝王有所不同，瞧着小太子认真的神情，她莞尔笑道：“好，奴才不生气了。”

小太子高兴的欢呼雀跃，连身下的小马驹也跟着跳了几下，惊得一旁侍从恨不得立马将小太子从马上抱下来，杜绝所有危险。

迎着和煦的晚风，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月光下策马奔腾原路返回。

风中夹杂着他们的欢声笑语，像一只鸟儿衔着银铃掠过夜空。

灌木丛林后，重新燃起的火把骤然映亮帝王半张脸。他负手立在火影深处，眸色沉静如寒潭，跳动的火光在那瞳孔底端凝成两点温色。

她方才马背上的英姿，充满朝气，倒是与他面前死气沉沉的样子完全不同，与长相相同柳阮更是不同。

“万岁爷，夜深了。”高良儒站在贺兰烬身后，目光追随着已经远去的身影。

“高良儒。”

“奴才在。”

“你说她同柳阮相像吗？”

高良儒忙低下头，毕恭毕敬：“奴才怎可议论主子。”

“朕准你议论。”

一抹辨别不清真假的笑意萦绕在唇边：“宫中之人皆言云小主与贵主相像，奴才倒不觉得。贵主身上有着汉家女子与生俱来的柔意，而云小主虽看起来温婉，但骨子里却有股不屈不挠的脾性，倒是不如贵主来的善解人意。”

高良儒说完一席话，不动声色的看向贺兰烬。

火光在他脸上明暗交替，看不出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