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阙辞 第28章 眼见为实的民情

一路上李承璟和李景煜泾渭分明，各坐各的各吃各的。李景煜倒是三番五次想要过来搭话，李承璟却有些刻意拉远距离。

几次下来他便也作罢不再尝试。两人就这样相安无事。

今年光景不好，先是洪灾，紧接着就是旱。这茬粮食是怎么收成都没办法好起来。

沿路路过干涸的天地，黄土色的地面上一道道的裂缝张着嘴。别说田里的作物了，连路边的野草，都枯黄如稻草一般。

穿着褴褛的流民从他们身边经过，突然一个孩子一头栽倒在地。他的父亲却只是沉默的蹲下来，摸了摸鼻息，用力的将孩子扛到肩上，接着走路。

全程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其他人也只是稍微瞟过一眼便自顾自的向前继续走。

李景煜看着这个场景，他翻身跳下马来，找旁边的侍卫拿了一个饼，给孩子的父亲送了过去。

孩子的父亲接过饼，轻声道了声谢。他的声音嘶哑，人也没什么力气，孩子已经在他肩头悠悠醒转过来。

他掰了半块饼给孩子，那孩子接过饼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了起来。

“多谢恩人！孩子几天没吃饭了，刚才晕倒了一下，没大碍的。”

“你们这是从家乡出来的？”

“对，俺们是旁边邑县的。没办法，一直没有雨，苗子都死光了，不出来也没有活路。”

男人看孩子吃到食物了，眉头似乎也舒展开了一些。

那孩子吃着吃着，脸色煞白，手里剩的饼也掉到了地上。他努力伸着脖子，做着无谓的吞咽动作。

显然是吃的太急，干的饼给噎住了。

“水！快拿水来！”李景煜大声叫着。

等水送到孩子嘴里时，孩子已经喘不过来气了。即便有水了也咽不下去，双腿在地上乱蹬了几下，突然便没了动静。

李景煜有些慌乱，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好心会让孩子丢掉性命。

男人一屁股坐到地上，眼睛里却没有流出眼泪，只是更深的绝望。

“你，老乡，这……”李景煜想解释也想安慰，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男人无力的抬抬手，扶着膝盖站了起来。顺手还将孩子掉在地上的饼捡了起来塞到怀里。

孩子被挪到路边，盖了个破席子。李景煜于心不忍，塞给他了一块碎银子。男人最后看了一眼孩子的尸体，转身离开了。

回到行伍中，李承璟也下了马站在那里。看着李景煜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开口说道，“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我只是……”李景煜抓着缰绳的手捏紧了，“皇兄你没有看到，他的眼神，从始至终，让我感觉我面对的是一个已经死了人。”

李承璟看着远去流民的背影，“是啊，对他们来说，现在的生活同死也没什么分别。甚至也许死更是解脱。”

通往樊城的路上，会经过刚才这些流民说的邑县。刚好到了中午，一行人便进了邑县，准备吃些东西稍事休息。

邑县还算是一个有些规模的县城。进到城里，这里的餐馆酒肆仍是营业，街上张扬着红色黑须边的招旗，店前挂着红色灯笼。

“这里看起来似乎也并没那么贫困啊！”李景煜有些不理解。

南宫回看了他一样，轻笑了一声没说话。他们挑了路上最大的一个食肆，在外栓住了马。

进到店里，小二看他们衣着简单却精良，想来是富贵人家，赶紧满面堆笑的跑了过来。

“各位客官，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

“你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呀？”

“客官您这是问对了，我们这里啊，是邑县最有名的食肆！基本上这里的特色菜我们这儿都有！”

“说来听听。”

“比如鲜笋干丝鸡，炭烤羊排，红烧猪肘子……”小二滔滔不绝的报出了一大串菜名。

“你这里鸡鸭鱼肉都有啊？”沈如玉有些好奇问道。

“那是，咱们邑县农庄多，这些畜牲多着呢！”

“行，你刚才说的各来一份，再加两壶竹叶青。”

“好咧！”小二殷勤的又将桌子擦了擦，“稍等哈！各位老爷有眼光，竹叶青爽口解腻，保管你们吃的舒心！”

李承璟看了看李景煜，对影子说，“你去，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吃饭。”

“啊？”南宫回吃惊的看着他，“殿下！”

“我自有打算。”

李景煜爽快答应了，两边给两张桌子拼了一下，就这么坐在了一起。

“我觉得父皇这次同意我们一起去北疆，也许不单单是为了让我们去平乱。”

听到李景煜这样说，李承璟笑了一下，“你是看到刚才流民想到了吧？”

“今年只知各地上表大荒，却不知道实际的严重程度远超想象。”

李景煜原本一直是贵公子做派，吃穿用度在路上也比李承璟要讲究许多，衣衫都是特别熏香的。

沿路也是游山玩水的心态，还作诗弹琴，很是快意。这是李承璟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属于上位者思考的模样。

“那我觉得这件事我可以同你说了。”李承璟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一封奏折递给李景煜。

奏折是樊城的知府报上来的，这封奏折，与其说是奏折，不如说是他的自白忏悔书。

里面详细说明了樊城知府收受贿赂，卖官分爵，邑县和山阴县的县令，都是未经科考直接上级举荐出来的。

而这些人，都是当地县里最大的绅户。每年给樊城知府送出金银无数，苛待种地的平民百姓。

“这是哪来的？！”李景煜很是惊讶，这封奏折并未在朝堂上出现过。

“临走前，德夏公公交给我的。”

“你的意思是，父皇他……”

“不管如何我们都得去看一眼。”

也许是李景煜对流民伸出的那一只手，让李承璟觉得，也许这个弟弟真的同他的母亲和他的母族不同。

很快各色菜肴就陆续上桌了，不得不说这个店小二也没有吹牛，这家店的菜做的确实不错。

“小二，你们这个季节，哪里来的鲜笋啊！”

“客官有所不知，我们这家店是县令家的产业。县令家自己的宅子里就有冰窖，常年都有鲜食供应的！”

小二呵呵笑着，更卖力的夸赞起来。

只是吃饭的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这年年上报受灾的几个县，怎么县令家可以如此奢华。

连京中许多普通官员，也都不可能有自己家的冰窖和源源不断的鲜食。

“小二啊，那请问县令的家怎么去啊？”

“哦，那好找，你们大街走到头，最大的有牌坊的那家就是了。”小二突然凑过来问道，“几位也是来采风的吧？”

“采风？哦哦，对的。”

“我猜就是！我们县令的宅子，远近闻名的园林设计别致。许多达官贵人都会特地来参观采风呢！”

吃完饭，几人将侍卫留在驿站，散步朝县令的宅子走去。

果然，远望街头有一个气派的牌坊，想必就是县令家门口那个。等走到近处，大家才更为惊叹。

“我的乖乖，这宅子怕是有半个县城大吧！”南宫回跳起来看，嘴里感叹。

这宅子确实面积大，从侧面看起来围墙也圈的几乎看不到尾。见几人探头探脑的在门口转悠，宅子里突然出来一个看起来长相凶恶的护院。

“你们是谁！？”

“请问这里是县令的宅院吗？听说此处园林设计别有风格，我们特来拜访！”

护院上下打量了一番，神态傲慢的问道，“你们有拜帖吗？”

“还需要拜帖？”

“那当然，这里可不是谁都能来随便参观的！”

李景煜有些生气，李承璟按住他的手臂，微微行礼，对那个护院说道，“麻烦你将此物交给你家大人，他见了自然会放我们进去。”

护院将信将疑的接过信物，转身进去。

过了一会儿，县令火急火燎的跑了出来，一只手还匆忙扶着头上的官帽。

“各位大人，在下有失远迎！快请进来！”

“这位……”

“下官姓马！”

“马县令，你这地方，还真是……气派的很啊！”

“不敢不敢，您是？”

“哦，我叫南宫回。这位是我们大公子，这位是我们二公子。”

“南宫大人，”马县令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礼，“两位公子，欢迎大驾光临！让这里蓬荜生辉啊！”

几人跟着马县令往院中走，一路上马县令恭敬又殷勤的给他们领路。

李景煜忍不住在后面戳戳李承璟，“你给他的是什么？”

“户部的掌印。”

“哈？！”李景煜瞪圆了眼睛，“你怎么会有户部的掌印？那他们怎么做事？”

“假的。”旁边一本正经走路的影子回答。

“不编造一个便宜的身份，我们怎么好办事？户部，他们这些算着钱的人，最想讨好了。”

李承璟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记住了，你是户部尚书的二公子，我是大公子。”

李景煜不由得感叹，原来这里面还有如此多的学问。

沈如玉则是四处查看，将这个宅院的布局路线深深的记在脑子里。

“马县令，你这个宅子真的是典雅！各处植物的摆放也很是讲究，既有风水又甚是美观啊！”

“南宫大人好眼力啊！您还懂风水！”

“略懂，略懂。”

一路走来，马县令家甚至考究。每二十步都有下人站在一旁等候，或捧着瓜果或捧着水盆拿着帕子。

李承璟一行人心中又惊又怕，惊的是一个普通县令家中怎能豪华如斯，怕得是这样下去底下全是烂透了的官僚。

马县令陪着笑态度热络，沈如玉的眼角却瞟到有个身影在马县令扫过之处轻身跃了出去。

“公子，您的扇子没拿！”沈如玉突然提醒道。

“怎么做事的！不知道本公子没有扇子头晕目眩吗？！”李承璟斥责道，“还不快去寻来！”

“我差人去拿我差人去拿！”马县令赶忙上前。

谁料沈如玉拍开他，“公子的东西你们那些下人弄不清楚，省的弄坏了。我去去就来。”

出了宅院，沈如玉提气跳到屋顶上，快速跟上刚才闪出门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