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牵襟袖 第10章 有无

“那个时候.……你不清醒，我怎么也叫不醒你。你翻来覆去的，就只念一个名字。我的名字。我当时很惊讶，想你怎么会知道？我自混沌起，就只有这一个名字、除了模模糊糊的记忆里有几位早就陨落的上神先前这么唤过我，从来没人叫过。”

少年垂着头，似乎在想什么过于久远的往事。他不自觉地抓住了祭司的手，祭司反握上去、扣得更紧了。

“所以后来就想……既然你喜欢，就把岛留给你。”

“为了救你，我看到了……你的记忆。”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怕你难过……就抽走了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

祭司抬手按了按他有些红的眼尾。

“那这些村民呢？”

“海难里救起来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捡到你没几年，出海的船越来越多、就有越来越多的人遇到海难。后来我去陆地，发现……”

话头被硬生生止住，祭司却懂了他的未尽之言。

“是人皇？”

“嗯……他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一批又一批的派人去找海外仙山。”

没几年国库就被他耗空了，国也跟着亡了。

当然，后半句没说出来。

“那那座仙岛是你幻出来骗他的？”

“不是。”

神仙摇了摇头。

“那座岛，确实是凭空出现的。”

人皇的执念在民间广为流传，人们都开始相信海外有仙山、名为蓬莱。直到有一天竟真的出现了一座幻境之岛。

“大概…… 是信念的力量吧。我的记忆里似乎有这样的印证，执念如果足够强大，假以时日、是可以幻出实形的。”

竟是这样。

真的蓬莱成了人、被他困在这里。真的仙岛改成他的名字，养着一群被逆天改命的人。而真的人居然自己造出了一座假的仙岛，假的成了真的、真的成了传说。

这可真是，假亦真时真亦假、空无所空空亦空。

“苍南……”

握着他的手突然紧了一分，少年对上他的眸子、有些不解。

“怎么了？”

“你说你可以知道我在想什么是不是？”

“嗯。”

“那为什么后来你好像没有收到我的提示了？有好多次都错了。他们还那样怪你。”

祭司的院子曾经香火鼎盛，人们把他当神仙一样跪拜。日日都是初一十五，日日都有新鲜精致的贡品放在他的院门前。

只求他降一降神迹，告诉他们何时出海去哪捕捞、甚至连种白菜还是青菜和张三还是李四成亲都要好好请祭司算上一卦。

所以在祭司第不知道多少次弄砸了占卜，颗粒无收的村民们败兴而归、对着他的院门吐唾沫、骂上一句晦气。隔天门口就被泼了还在冒热气的黑狗血，什么祭司？招摇撞骗的混子罢了。

要不是他们怎么也进不去那道院门，怕是恨不得冲进去将人绑了泄愤。

那是蓬莱最难过的几天。

单纯的神仙理解不了人心的复杂，他实在不懂、怎么前几天还在千恩万谢的人转头就能恶语相向？而且，苍南为什么收不到正确的信息了呢？自己明明都告诉他了啊。

苍南知道他在意什么，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嘴角勾起一个笑。

“我收到了。我故意不说。”

“为什么啊？”

脸上的疑惑更明显了。

“他们不能永远依赖我，依赖你。他们总要学会自己辨识风向，学会靠自己活着。”

“可是.……”

“没有可是。他们该学会自力更生了，不仰赖任何羽翼。人总得靠自己的。不是你说的吗？旧日创世的诸神早就陨落了，神该歇下了。”

……

是啊。

旧日的诸神早就化入永寂山河，只是因为他远在海外、免于消亡。

不过人类总是需要寄托着什么的。七情六欲无端妄念，造出一个又一个新神、雕了一座又一座石像。

就像妄念而生的“蓬莱仙岛”一样，被人惦念着、惊叹着，甚至因为那一段海市蜃楼付出生命去探索，可终究还是说塌就塌了。不过是数段起于虚无终要归于虚无的渺渺幻影，早晚有一天会消散。

缘起性空。

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