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绝境援手
勃轳王庭
宫檐残破,旌旗低垂。哈尔顿按剑直入,玄甲撞击之声铿然划破殿宇沉寂,竟将侍从颤抖的通传声彻底盖过。
他于王座十步外骤然止步,依照戎礼单拳捶胸,动作刚硬如铁石相击:“大王!臣一路东来,所见疮痍遍野,皆闻东奥跋扈,萧承瑾猖狂!此等城下之盟,岂配称为国约?”
勃轳国君指节猝然收紧,王座扶手上褪色的金漆刺入手心。他嗓音干涩如砾石摩擦:“哈将军来迟了。当日城破之时,盟书已血染。刀斧加颈,岂是逞意气之时?我勃轳...”话音渐弱,终化作一声长叹,“已无再战之力。”
哈尔顿骤然踏步向前,战靴踏碎地面积尘:“无力?”他声如裂帛,“我乌戎五千铁骑星夜驰援,便是你的力!”臂甲凌空劈下,“刀锋下的盟约不过是乞和之契!”
勃轳王下意识地后仰,苍白的脸隐入蟠龙柱的阴影:“将军铁骑固然精锐,然东奥五万大军仍踞东境。莫非欲使我勃轳子民,为乌戎大业再流尽最后一滴血?”他枯瘦的手指探向案上玉圭,却又颓然垂落。
“非为我乌戎,是为勃轳争生机!”哈尔顿倏然逼近,玄铁护腕重重叩击胸前铠甲,“东奥为何急退?萧承瑾为何不占寸土?”他猛地抽出腰间镶金弯刀,寒光直指西方,“因为他们西线正遭二十万乌戎联军大军压境!八万主力不敢东顾,这才急着与你签盟!”
刀尖微颤,映出勃轳王急剧收缩的瞳孔。哈尔顿趁势压低声线:“此刻我乌戎四万铁骑已破西线险隘,昼夜兼程。五千先锋疾驰而来,非为听大王叹一句无力再战——”刀锋突然转向东方,“是为送来雪耻之刃!”
勃轳王突然撑案而起,松垮的王袍滑落肩头:“四万铁骑?你抽调西线守军,岂非自毁长城?若东奥西线趁机反扑,乌戎自身难保,何谈助我!”
“大王果然洞察!”哈尔顿不怒反笑,“正因如此,才显我乌戎诚意!我赌的是萧承瑾比我们更怕西线崩溃!赌他不敢用他的国本,来换你的残破山河!”他猛地将弯刀插回鞘中,发出一声脆响,“我们在这里快一步,就能逼得他西线退一尺!这不是救援,这是要撬动整个天下格局!”
勃轳王抓过案上盟约,羊皮卷在手中剧烈颤抖。殿外忽传来伤兵哀嚎,与远处隐约的战鼓声交织成刺耳的协奏。
“与我合力痛击东奥,非但前耻尽雪...”哈尔顿突然单膝触地,仰首时目光如饿狼,“我可立血誓:战后所得东奥城池,七成归勃轳所有!乌戎只要萧承瑾低头认败!”
长久的死寂中,唯闻更漏滴答。勃轳王枯坐良久,忽然扯下冠冕上黯淡的东珠,狠狠砸向血红色的贡品清单。玉珠迸裂的脆响里,他嘶声长啸:“罢!罢!罢!本王就赌上国运信你这一次!”染血的指尖猛抓向盟约,“即刻焚毁此契!整军!”
哈尔顿霍然起身,甲胄锵鸣如战鼓擂响:“臣这便去调派先锋!”转身时玄色大氅翻卷如乌云,踏出殿门的刹那,夕阳正将天边云霞染成血色。
东奥东境大营王爷军帐
夜色如墨,但东南天际却泛着不祥的赤红。空气里弥漫着谷物焦糊的苦涩气味,一连两日,仍未散尽。
中军大帐内,气氛比夜更寒。接到前方战报,哈尔顿已帅五千精骑进入勃轳,勃轳边境军蠢蠢欲动。萧承瑾想趁哈尔顿边境大军未到之时,再次攻伐勃轳,但突接战报,像一记闷棍,将他所有的战略部署砸得粉碎——东南粮仓被焚,所剩余粮,不足两日。
指尖划过舆图上那片被标注为“已焚”的粮仓区域,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烟燎过:“……下批粮草,何时能达?”
帐下督粮官面如死灰,伏地不敢抬头:“哈尔顿的骑队来得太快...守备的一营将士尽数战死,东南粮仓已无力回天...后方传来消息,朝廷紧急从间河仓调拨的第一批八千石粮草已在路上,但运粮道屡遭游骑截杀,护送兵力不足,辎重队长官坦言...至少还需七日至十日,方能抵达前线。”
死寂。唯有帐外伤兵的呻吟断续传来。
萧承瑾闭目片刻,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凛冽的寒光。
“擂鼓!”他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道,“聚将!”
东奥东境大营点将台
三通鼓毕,全军集结。火把的光芒在夜风中摇曳,映照着一张张疲惫、惶恐却又强自镇定的脸。萧承瑾立于点将台,身侧站着他的贴身护卫阿托斯。阿托斯沉默如铁塔,手始终按在刀柄上,眼神像鹰一样,警惕地扫视着全场。
萧承瑾立于将台,手持一卷残破的帛书,他没有隐瞒,将绝境公之于众。他的声音如同寒铁交击穿透黑夜,清晰地传入每个士兵耳中:
“将士们!”
“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我手中这是什么!” 他猛地将帛书展开,“这是盟书!是勃轳国君乌维,亲手画押,以天地鬼神为证,与我东奥定下的血盟!”
“盟约之上,墨迹未干,言称永结同好,互不侵犯!可转过身——”他挥剑直指勃轳王城,声音陡然拔高,充满被亵渎的愤怒,“他们便勾结乌戎,袭我粮道,杀我子民!将我东奥的仁信,踩进污泥!”
“他们以为,盟约是一纸空文!他们以为,我东奥的誓言,可以随意践踏!”他的目光如雷霆,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今日,我们重振旗鼓,不是来攻城略地!我们是来兴师问罪!是来替天行道,诛杀此等无信无义之邦!”
“此战,不为功勋,只为公道!用我们手中的刀剑告诉天下人——背信弃义者,虽强必戮!犯我东奥者,有来无回!”
“全军听令!踏平此城,活捉乌维!我们要在这伪君子的王座前,让他亲口告诉他的列祖列宗,他,为何而亡!”
“活捉乌维!踏平勃轳!”的怒吼声震天动地。山呼海啸中,阿托斯的目光更加凝重。
就在这悲壮的气氛达到顶点时,营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
并非敌袭的警号,而是混杂着马蹄声、车辕声、人声鼎沸由远及近,竟带着几分慌乱与生机。一名亲兵几乎是跌撞着冲入帐内,因激动而语无伦次:“王爷!大将军!粮!……是粮车!好…好多的粮车!打…打着磬霖琰王殿下的旗帜!”
萧承瑾猛地抬头,眼中尽是血丝与难以置信。他一把推开亲兵,大步流星冲了过去。阿托斯紧随其后,手依旧紧握刀柄,不敢有丝毫松懈。
只见营门已然大开,一条由无数火把和车辆组成的长龙,正蜿蜒涌入死气沉沉的军营。押车的并非军人,尽是着磬霖服饰的吏员与风尘仆仆的民夫。
车队之首,一人端坐于神骏之上,银蓝盔甲在火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面容俊朗,纵然身处战乱之地,依然难掩其风流气度,不是磬霖琰王李玺又是谁?他此刻的出现,宛如绝境中天降的甘霖。
一名琰王属吏疾步上前,向萧承瑾呈上一卷帛书,向萧承瑾深深一礼,声音洪亮,刻意让周遭所有竖着耳朵的将士都能听清:“禀东奥瑞王殿下!我家王爷闻知友邦困境,忧心如焚,特星夜兼程,自我国边境仓廪中紧急调拨军粮三万石,以解大军燃眉之急!此乃礼单,请瑞王验看!”
“三万石…”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喃喃出声,随即,如同水滴落入滚油,瞬间炸开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骚动。这个数字,像一剂强心针,狠狠扎入了原本绝望的心脉。原本死寂的军营,仿佛被注入了滚烫的血液,活了过来。就连点将台下那些原本眼神黯淡的老兵,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浑浊的眼中重新迸发出光彩。
萧承瑾握着那卷沉甸甸的礼单,指尖微颤。他目光越过众人,深深望向前方那个端坐马背、嘴角含笑的李玺。此举不仅是雪中送炭,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援助正遭多国联军打击的东奥,磬霖自身亦承担巨大风险。
萧承瑾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他缓步走向李玺。全军将士的目光都聚焦于此。
“景深,”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不是让你……别管吗?” 这句话里,有感激,更有深重的担忧。
李玺笑了笑,驱马近前两步,同样压低声音:“允棠,前夜你粮仓方向火光冲天,我岂能坐视?这已是我目前能在边境调动的最大极限。”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轻快而坚定,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一同闯祸的时光,“别忘了,咱们从小到大惹出麻烦,哪一次不是一起扛过来的?”
萧承瑾凝视他片刻,终于,脸上紧绷的线条稍稍缓和,声音恢复了属于统帅的沉稳:“好!此恩……允棠铭感五内,东奥亦必不相忘!”
言罢,他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他先从怀中内袋取出一个封得严实的牛皮信封,递了过去。“待我归朝,必有重谢。” 紧接着,他解下一直佩于腰侧的一柄短刃。那短刃鞘身古朴玄黑,镶以暗金蟠龙纹,刀柄末端嵌着一颗幽暗的玄玉,正是东奥皇室嫡系身份象征之一的“玄玉龙鳞刃”。他双手托刃,庄重地举至李玺面前。
这一举动,让周围知情的东奥将领无不勃然变色,几乎要出声阻止,却被萧承瑾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景深,此刃赠你。” 萧承瑾的声音清晰而坚定,“若此战告捷,我萧承瑾欠你三条性命之恩。持此刃,你可向我许三个愿望,只要不违天道人伦,不损东奥国本,我必倾力为你办到,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李玺的双眼,“若我不幸……埋骨于此,也请你务必将此刃,亲手交还我母后。她见到此刃,如同见我,定会代我,厚报你今日之恩!”
李玺接过那信封,指尖在粗糙的牛皮封面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随即坦然收起。他脸上的从容笑意未变,朗声道:“开战在即,何必说这些丧气话!等你凯旋,我自会拿着它,好好讨你三碗酒吃!” 他亦是双手接过那柄沉重如山的短刃,动作郑重。
“好!三碗就三碗!” 萧承瑾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
那一刻,周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东奥将士为这绝处逢生而吼,为这坚实的盟友而吼。
欢呼声中,李玺微微低头,目光似无意地扫过手中的信封与短刃。他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几分,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幽深难测。他本意是倾力相助,却没想到,收获的远比他想的——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