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长宁长公主指派的那名婆子就和岳绮霞一起从内室走了出来,岳绮霞的面色惨白,十分的不好看。
那婆子对长宁长公主回道:“岳小姐身上并没有任何伤口。”
岳绮霞茫然又惊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长公主,您相信我,云溪她在水里是真的掐过我,我不知她用了怎样的法子让我身上并没有伤痕啊。”
看到预料中的场面出现,云溪不动声色地勾唇一笑。
当然不会留下痕迹,她刻意用的巧劲儿,专挑岳绮霞最疼的地方掐,却不会留下痕迹。
“岳小姐,您不要再狡辩了,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楚,在水里时若不是云大夫救你,你哪还有命活到现在?做人可要讲点良心,云大夫不计前嫌,跳下水救你,反被你牵连得差点没命,救了你之后你倒还反咬一口。”
刑部尚书家的嫡女何语琴略带嘲讽地说。
她一向爱憎分明,早就看不下去岳绮霞这欺负人的行径,方才没有证据不便开口,如今证据确凿就忍不住了。
安乐郡主闻言开口笑道:“何妹妹这就不知道了,如今入夏了,天气越来越热,咱们岳姐姐是想跳进水里凉快凉快呢。”
她这话不对着何语琴说,反倒转头看向沈凝雪,“你说呢,沈妹妹。”
沈凝雪有些窘迫,脸上的笑容僵硬,回了句:“是吧。”
“好了,嫣儿,你怎么能如此刻薄客人,传出去叫别人怎么看你。”
等到众人说的差不多了,长宁长公主才出来制止这场闹剧。
长宁长公主呷了一口下人递过来的茶,慢悠悠对岳绮霞说道:
“如今证据确凿,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楚了。只是,我唯一不明白的是,云大夫明明是第一次见你,在此前更是与你毫无交集,你又为何如此咄咄逼人呢?”
长宁长公主锐利的目光看向岳绮霞,让岳绮霞感到有一股难言的压力。
她低头悄悄瞟了一眼沈凝雪所在的方向,见对方正冷冷的看着她,岳绮霞轻轻吸了口气,终究不敢得罪沈凝雪,打算自己抗下罪责。
“长公主,是我鬼迷心窍,见云大夫先是得到七皇子殿下的青眼,而后又得到您的赞赏,心中嫉妒,这才一时没忍住,使出了如此昏头的招数。”
“但如今我的招数已经被您识破,云大夫也没受什么伤害,您能不能从轻处罚我?我知道我千不该万不该的是破坏了您的赏花宴,日后一定叫家父亲自上门赔罪。”
岳绮霞声声哀求,脸上有泪水一串一串的流下来,把精致的妆容都晕开了。
“没受什么伤害?”
长宁长公主猛地把茶杯放到桌子上,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
今日若是云溪这孩子没有跳下水救岳绮霞,没有在水中死死拉住挣扎的她,云溪是一定会受到伤害的。
而岳绮霞这个始作俑者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这种话。
“若不是云溪心善,日后她顶着推人下水的名声还怎么在京城里行医?她今日能洗清名声,全因她的善良与临危不乱,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长公主训斥道。
长宁长公主一听岳绮霞的话就知道她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更不在意云溪的名声,心里十分生气。
都是女子,为何一个女子能使这样的手段去陷害另一个女子呢?
“是是是,幸好我没对云大夫造成什么伤害,我现今向云大夫道歉。”
岳绮霞向长宁长公主说完,又对着云溪俯首一拜:“云大夫,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
语气不情不愿,像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接着她又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威胁云溪:“你差不多就行了,别给脸不要脸。”
长宁长公主看见岳绮霞向云溪道歉,这才勉强点点头。
屋内的几位贵夫人也打圆场道:“岳小姐知错就改,倒也是没有辱没岳大人的家风啊。”
“是啊,总的来说,岳小姐还是很好的。”
世家大族大都同气连枝,岳绮霞的父亲好歹是礼部侍郎,如今送岳绮霞一个人情,也是卖岳绮霞的父亲一个面子。
至于云溪?这个平民女子固然可怜,但她又不是自己的女儿,如今这样能得一个贵女的道歉,已经很不错了,谁会去想为她鸣不平呢?
长宁长公主本有心为云溪出口气,如今见几个夫人都这么说,也不好拂了她们的面子。
云溪单手扶起岳绮霞,隐隐作痛的膝盖让她在扶岳绮霞的时候忍不住往前一倾,借着岳绮霞的胳膊才站稳。
对方见她站不稳,抬起头后得意地看了看她,眼中分明是半点没有悔改,好像在说:你看,就算是我犯了错又怎样。
几个与沈凝雪交好的姑娘见到云溪方才的狼狈样,也纷纷笑了起来。
安乐郡主不满地朝她们望去,几个人才噤声。
沈凝雪又开始掩着帕子笑,看着云溪火上浇油道:"岳妹妹能放下身份,向一介平民认错,这在日后也不失为一桩佳话。"
在她开口之后,又有一些人附和,一时间屋子里又恢复了热闹的氛围。
云溪看着屋里表面一片祥和的众人,摇了摇头,在心里叹息:这就是所谓的京城,这就是所谓的权贵,哥哥,这就是你曾经拼尽全力守护的人们。
她是平民,是身份低微,可连一个道歉都不配得到吗?身份高贵者犯了错事只要一个轻飘飘的道歉就能轻易被人赞颂,而那些被他们耍弄的人拼尽全力换来的真相却无人在意。
云溪紧紧攥着手指,指甲嵌入肉中,手心传来的痛意让她慢慢恢复理智。
徒劳争执是无用的,她还是爬得不够高,她如今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府医,既不能为自己求一个公平,也不能为哥哥和族人洗清冤屈。
但那些以为她好欺负的人别以为她会就此罢休。
她向来是有仇必报,方才在水里掐的岳绮霞那几下已经算是抵消了岳绮霞之前的陷害,她本不想再和岳绮霞和沈凝雪计较,没想到两个人竟还不知悔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她。
云溪又重新跪在地上,对长宁长公主说道:“长公主殿下,民女突然想到,在岳小姐在水中挣扎之时,曾经说:‘我可不想死,法子是沈凝雪出的,要死也应该是她死。’方才问话之时,民女因岳小姐的诬陷之言,太过痛心,未曾想起这话,而今冷静下来,才觉这话颇为可疑。”
一听这话,岳绮霞本来得意洋洋的脸一下变了。
安乐郡主方才本就听着众人的话有些不顺耳,偏又不知道从哪里挑毛病,就一直憋着,如今突然想起疑点,赶忙开口:
“原来如此,怪道你非要拉住我去看什么亭子,原来是和岳绮霞里应外合,把我和云大夫分开呢。”
何语琴也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方才沈小姐言语间处处针对云大夫。前些年听闻沈小姐对七皇子殿下很是欣赏,而如今七皇子殿下与云大夫在京中有不少流言,想来是沈小姐因此不喜云大夫,所以才设下这等计策。”
几人越说越离谱,眼看就要扯出沈凝雪,岳绮霞赶紧否认:“不可能,我落水时从没说过那样的话话。郡主和何小姐可不能随口污蔑沈姐姐。”
沈凝雪见云溪陡然对她出招,还有些反应不及,懵了一会儿才幽幽道:“云大夫,凡事要讲证据,您可不能随意攀污别人。”
长公主虽有意为云溪撑腰,但若没有证据,也不好出手。因此她问云溪可有证据。
云溪颔首:“人做过就必定留有痕迹,长公主不妨搜搜岳小姐身上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这话倒也是提醒了长公主,长公主即刻命人搜了搜岳绮霞的身上。
岳绮霞丝毫没有反抗,反而大大方方地抬起手,方便搜身的婆子查看。
沈凝雪也是暗自嘲笑云溪出了个昏招,谁这么傻,害人还会留证据。
不想这不查不知道,一查竟真的发现了证据。
婆子在岳绮霞身上找到一个被水沾湿的纸条,这纸条似乎是被岳绮霞细心珍藏着的,连水都没有湿多少,仍能看得出字迹。
岳绮霞一瞬间感到心惊肉跳,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沈凝雪更是惊得紧紧抿住唇。
那婆子将纸条递给长宁长公主。长宁长公主仔细辨认纸条上的文字,这纸条上的文字是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长宁长公主轻轻念出声:“花宴上,如有必要,汝可趁云溪不备,主动落水。”
旁边有贵女瞥了一眼,惊讶地说道:“瞧着这簪花小楷倒是真像沈小姐的呢。”
沈凝雪琴棋诗画皆善,尤其是那一手簪花小楷,更是被人奉为典范。她写字有自己独特的味道,一认就能认出来。
沈凝雪急得手中帕子甩在一边,大声说:“不可能,我从未写过这个东西。”
岳绮霞更是一头雾水,到底是什么时候她身上出现了这个东西?她仔细回忆着方才的细节,突然想到云溪因膝盖疼痛的那一跌,似乎有意无意地放在了她的胳膊上。难道是那时被云溪塞进袖子里的?
她像是抓到救命稻草,申辩道:
“一定是云溪,众人都看见了,一定是她方才跌倒时偷偷塞到我身上的。”
未等云溪开口,何语琴先嘲讽道:“岳小姐,你污蔑人时还是先动动脑子,你不妨想想,即使是云大夫有机会塞到你身上,可沈小姐的那一手字又有谁能模仿呢?”
在座的人都知道,沈凝雪曾放言自己的字是京中一绝,无人能超越,即使能模仿,这连字的功夫也绝非一日之功。云溪此前与沈凝雪连面都没见过,更别提她的字了。
此时的沈凝雪当真是觉得自己有冤无处诉,紧紧咬着唇,不知所措。
长宁长公主也是识得沈凝雪的字的,如今证据确凿,她冷冷开口:
“闹事闹到我这赏花宴上来了,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害人,好啊好啊,这沈端倒是养了一个好女儿。”
她这话直指沈端教女无方,对世家大族而言,是极大的指责。
沈凝雪从小到大都是被人追捧的对象,哪里受过这样的指责。
她暗自惊慌:爹爹对他们一众子女一向严苛,回府后不知道要怎么样训斥她。
想到沈端痛心的模样,她忍不住落泪,在心里将仇恨全算在了云溪头上。
长公主也在心中不满沈凝雪这两人破坏她准备多时的赏花宴,沉吟片刻道:
“在座的都是识礼人家的人,今天这岳家和沈家的姑娘作出这等丑事,日后我公主府若是再举办宴会,恐怕不适合再邀请她们家的姑娘上门。”
长公主都放出这话,谁还敢再说什么,在场的人只能尬笑着将话题转向别处。
安乐郡主见母亲如此处理,方才宽了心。
大家都是格外会看脸色的人,今天这事儿闹得不好看,虽不会外传,在心里却都有了个计较,以后这两人的婚事恐会艰难了。
岳绮霞和沈凝雪被长宁长公主请出了府。沈凝雪在离去前狠狠地瞪了云溪一眼,算是彻底记恨上了她。
云溪回以一笑,完全不怕她。
说来说去,这不过是沈凝雪咎由自取。
恐怕如今除了云溪本人,谁也不知道那纸上的字是她所仿。
那晚,楚明远给她介绍沈凝雪时,特意提道:“沈小姐的字倒是十分有名,她的父亲沈端如今任同平章事,位同宰相,曾将不少沈凝雪写的簪花小楷赠给京中同僚,前不久我倒是也得了她的一副手书。”
能让楚明远都说有名的字,那名气肯定是不一般。
云溪好奇地问道:“殿下可否将手书借我几日?”
“当然。云大夫要是感兴趣,可以多借几天。”楚明远很爽快地拿给了她。
云溪看过之后便有心模仿。曾经师父逼她练字,她闲来无事便练就了仿写的本事,又因为她天生聪颖,许多人的字只要练上几日就能模仿。当时她并不知道沈凝雪会设局害她,却深深知道有备无患的重要性,除了沈凝雪的字,她还仿了京中其他几位小姐的字。
后来落水后,在客房换衣服时,她随手抓起桌上的宣纸和笔,就写出了几个簪花小楷,与沈凝雪的字有**分像,虽不能完全一样,但足以以假乱真。
曾经练着玩的本事在此时发挥了效果,连云溪都有些感慨。
她本想以此纸条留作后手,若沈凝雪和岳绮霞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她,她本来是不想这样的。
天朗气清,云开雾散,赏花宴结束后,云溪离开长公主府时看到外头的阳光正灿烂,好像在为她庆贺这漂亮的反击。
身份卑微又怎样,她会一步一步向上走,查清真相,为族人报仇。
谁也不能碍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