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曦山,初升的太阳带着刀锋似的光芒撕裂夜幕,照亮了地面上大片大片的鲜红。
这个因能看到最美的日出而得名的地方,此时却杀机漫天。
八岁的云溪一路奔跑,哪怕喉间冒出血腥,身上已经疲惫不堪,她也不敢停下。可后方追着她的人却一直不紧不慢地与她保持着一段恰好的距离,既不让她逃走,也不会追上她,像是猫抓老鼠般地戏弄她。
云溪重重喘着气,她的耳边好像还回荡着族人们的惨叫声。
“哭什么,怪只怪你们族长的好儿子,意图谋反,累及族人。而你,能在临死前享受到这样的欢愉,还算你有福气了。”
有貌美的女子被景国士兵压在身下凌辱发出的哭喊声,还有婴孩被人举到头顶又重重扔下时的啼哭声。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天翻地覆,自己敬爱的兄长变成了乱臣贼子,自己的家乡被黑压压的异族士兵占领。他们口里说着污言秽语,随意地欺辱、打杀日曦族百姓,甚至以人命为乐。
指挥这些人的是位年纪尚轻的少年,景国国君的二皇子,年方十六岁,便已经入军营,立下赫赫战功。这次也是他先察觉到日曦族谋反,主动请缨剿灭日曦族。他骑着马,穿着华美的衣衫,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场人间惨案,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太阳越升越高,金光四射。云霞不知何时变得赤红,抬头望去,本该象征着温暖的太阳此时却像一颗恐怖的血球,暗示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云溪陡然停住。
此刻,她的前方是万丈悬崖。那是一片望不到底的深渊,谷底有浓浓的雾气,悬崖边缘还有怪石和树木。
可杀机亦是生机,绝处才能逢生。
她拼死奔来这处,为的就是这杀机遍布的悬崖。
终于,那位穿着一袭黑色长袍、腰间配一条金色腰带的少年,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带着一队人马,徐徐逼近云溪。
在距离云溪还有十几步距离的时候,他们停下了。
“呦,这还有个小的。”
人群中不知是谁,激动地吹了声口哨。听闻日曦族人天生聪颖,皆有颗七窍玲珑心。楚明泽觉得单杀人太过无趣,便开始令属下比谁剖得人心多,排名第一者有黄金百两的彩头。他的属下们如今已是杀红了眼,瞧见日曦族人就想杀。在他们眼中,云溪不是孩童,而是即将到来的黄金百两。
怜惜?谁会怜惜一个乱臣贼子的亲人。
云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她要记住这些人的脸,未来的某一天,一定会叫他们血债血偿。
楚明泽好整以暇地看着云溪,一向冷硬的脸上居然有几分愉悦:“你倒是不怕我,你可知道,我刚剖完你父亲和母亲的心?”他向她展示着自己的战绩,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似乎十分享受别人的痛苦与害怕。
云溪一双狐狸眼盯着他,分明心里的怒火已经翻滚,面上却还是笑得温暖:“哥哥,我如果告诉你日曦族人天生聪颖的秘密,你能不能放过我?”
楚明泽略一扬眉,像是对她的话产生了兴趣。
云溪想向他走过去,却因为方才长时间地奔跑,没走两步便支持不住,摔倒在地上。
“可怜的东西。”楚明泽看着趴在地上努力想要起身的小姑娘,她已经筋疲力尽。她看上去那么脆弱,整个人又瘦又小,似乎只要微微用力就能把她的脖子拧断。
“哥哥,你附耳过来。”云溪气若游丝,像一只幼小的猫,因为面对强大的敌人,不敢伸出爪子,只好讨好地在对方脚下蹭来蹭去。
楚明泽利落的翻身下马,腰间佩剑和玉佩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佩剑还是他前不久从那位谋反的人身上抢来的,妄图年少成名的少年认为,这是彰显他的功绩的最好的战利品。
他不顾侍从的阻拦,走近云溪。一只幼小的猫而已,能掀出什么乱子。
云溪在他靠近的那一刻,张开嘴,像是说了什么。
楚明泽没听清,蹙着眉凑得更近。
“小东西,你说什么?”
云溪睫毛轻颤,那抹笑容还僵硬地停留在唇角,眼睛便已露出杀意。她拿出母亲给她准备的用来防身的小刀,朝楚明泽的心口刺去:
“我说,哥哥,你就来陪葬吧。”
声音冷然,像是刚从阎罗殿爬出的恶鬼。
饶是没有防备,在大战中多次出生入死的楚明泽还是凭借本能,抬手截住云溪落下的手。但云溪却手腕一转,刀尖调转方向,反朝着楚明泽的脸划去。
用力不大,却足以让刀在楚明泽的脸上留下一道拇指大小的血痕。
景国人最重体面,当官都要精挑细选才貌俱佳者,更不用说对皇家子弟的严苛。若皇子面有瑕,就等于失去了竞争皇位的资格。
表面看上去脆弱而无害的小猫用一把缀满宝石的华美小刀展示了她锋利的爪子,众人这才发现她的厉害。
“该死。”
楚明泽骂了一声,原来这个小不点根本就是想毁了他的脸,让他失去竞争皇位的资格。
楚明泽一只手控制着云溪拿刀的手,想用另一只手掐住云溪的脖子,却没想到云溪袖中竟又射出了几枚银针,朝他眼睛刺去。
他下意识掌风一扫,连人带针一同推向悬崖。
云溪在消失在他们视线的前一刻,甚至还朝他们挥了挥手,她手臂上的金色蝴蝶印记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亦如她脸上灿灿的笑容:“哥哥,后会有期。”
那笑容晃得楚明泽眼晕。分明是孩童的笑容,却觉得格外惊悚。
耳边呼啸的风与眼前极速略过的碎石交织在一起,云溪觉得时间好像过得极快又仿佛被无限拉长。她在脑海里闪过的无数碎片中想起母亲:
“溪儿,从那里跳下去是一片湖水。你惯会凫水,想来脱险不是难事。等上岸后你就去幽兰谷找师父,她会照顾你的。”
母亲兰宁为她安排好出路便要送她离开。
云溪拉住母亲的手:“娘亲,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她不明白,明明母亲更是凫水的好手,为何不同自己一道去找师父。
兰宁看向她的眼神依旧慈爱,还有几分不舍,只是却扯开了云溪的手。她冲女儿摇了摇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责任,你父亲是日曦族的族长,他要与族人同生死,我这个做夫人的,自然要与他一同面对。”
“别哭,我们溪儿笑起来那么好看。娘亲希望看见溪儿笑的样子。”
说着说着,兰宁倒是先忍不住落了几滴泪:“溪儿,往后的日子家人不能陪你了,你自己万事小心。娘亲只希望你能幸福快乐地走完这一生。”
那天,云溪亲眼看着母亲被人生生拧断脖子,父亲被挖去心。
......
云溪闭上眼睛,从回忆中回神,尽管知道自己这一跳应该能保全性命,但还是忍不住忐忑。
她在内心暗暗告诫自己:云溪不要哭,母亲喜欢你笑,你要笑着让那些仇人付出代价。
僵硬地将嘴角咧出一个难看的弧度,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
***
八年后。
幽兰谷的一间雅致的竹屋内,一位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正在研磨着药粉。她的发髻简洁,没有什么发饰,只用一根木簪虚虚挽着。脸上不施粉黛,神情专注。明明是气质偏冷的一张脸,眼角眉梢却总带着一点笑,簪头上还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既张扬又低调。
春月端着从药园里刚摘好的药材进屋:“姑娘,这新药‘日不落’在你研制出来以后还没找人试过呢,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日不落,是云溪新研制出的毒药。八年前,日曦山在经历杀戮与血腥之后,居然在一片尸骨中长出了新的植物。云溪将这些生长于族人血肉中的植物提炼成毒药“日不落”,中此毒者会感觉时常被刺目的太阳灼烧,虽不能视物,可却感觉得到太阳,并且是永不落下的太阳。
若不及时干预,会干渴而死。
听见春月的话,云溪放下药杵,摇了摇发酸的手,勾唇一笑:“再等等,前几日不是有人递交拜帖吗,我们那位试过药的贵客一会儿就来了。”
此刻,年轻女子的面容宛如春日里盛开的芙蓉花,娇艳欲滴。可那张慈悲面下,心却是凉的。
她手中攥着几味新鲜采摘下来的药材,任凭药材的汁液顺着她指缝缓缓渗出,沾湿葱白的指尖。
不一会儿,屋外传来动静:“我家主人听闻幽兰谷的云溪医仙医术超群,可解百毒,特来拜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