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的不雪山还不叫不雪山,它没有名字,是一座死火山,原本山间郁郁苍苍,枝繁叶茂,后来火山爆发,山木全毁,再过了百年,便被大雪封山,成了不雪山,那名字是上官宴取的。
这座山在五百年前,云雾缭绕,颇有仙气,因此献玉以为黎华枝口中的仙山便是此山。
他沿着旖旎小路前行,山间还遇到了猎户,他问可见过鹿角形如飞鹤展翅的白鹿,但无人知晓。
献玉靠着野果和山泉终于在一天后到达了山顶,这里是一片苍翠欲滴的树林,林间有雾,看不清远方,鸟叫和兽鸣充盈于耳。
他踩在树叶堆积的湿地上,锐利的目光聚焦在任何有异动的地方,他瞧见穿梭在大绿叶下的鬣齿兽,也瞧见盘旋在粗壮树枝上的蟒蛇,还有许多并不会攻击人的小动物,它们瞪着机灵警戒的圆眼珠望着他。
他没有带任何□□,所以它们并不知晓他走在树林里的目的。
他走了一天一夜,终于在月光如水的晚上,在风声鹤唳的树林外,找了一块干燥的地方,躺下休息。
由于太疲惫,他是躺下就睡死了过去,等他醒来,却是一阵刺痛,他睁开眼第一眼就发现几只狼在啃食他的身体,那阵刺痛是从喉咙传出来的,一只尖锐的狼牙差点扎穿他的喉管。
他用力爬起,手里蓄上法力,朝它们打去,几枚火球飞向野兽的皮毛,顿时灼烧起来,这些野兽被火球吓得退后,但它们并未离开。
献玉才发现浑身上下都布满了被咬破的血口,衣服也染红了。
而这时候,他发现了奇怪的一幕,那些狼就像是变异了般,耸立的毛发忽地站立,竟像铁枪那般锋利,火在它们身上自动熄灭。
它们的獠牙也长长了几分,伸出狼嘴,犹如钢刀。
献玉心想这难道是妖兽,他警惕起来,手中生出一把剑来,准备与它们生死搏斗。
远处传来一声长长的狼嚎,似乎是攻击的命令,六七只狼蜂拥而上,扑向他,献玉用剑飞速抵挡,剑刃打在它们的毛发上竟然丝毫不损。
他左右开弓之时,又发现四周慢慢多出了狼群,在这片野地里,他成了群狼共同的食物,它们就像有秩序地在等待新的进攻。
终于,他在杀死了两匹狼后,其他几匹狼向后退去,试图再次组织进攻时,他欲趁机飞入天空逃走,这时,密林里突然射来几支利箭,正正好插入那几只狼的咽喉。
一道响亮的声音传来:“你的血是神鹿血?”
献玉怔了一下,不是因为荒山野地出现了这个莫名的声音,而是因为这番话是指向他的,他的身体内有神鹿血?
他吃疑那人身份之时,地上的一幕神奇跳入他的眼眸,在他的脚下,原本青黄不接的草木地,竟然生长出绿意盎然之态,这些草木泼皮生长,几乎比其他地方的草木多出几寸之长。
而他身上的伤口还不断朝地上滴血,供它们突飞猛进的营养。
他面前卧地不起的狼,明明被刺死了,那些伤口竟也在慢慢愈合。
原来他的血有治愈之效,小时候,他受伤时就发现比别人要更快愈合,但他从来都未在意这些。他望向传出声音的密林,问道:“你是谁?”
密林里走出一个中年人,身材魁梧,披头散发,一身兽皮衣,脖上和腰间戴着兽骨挂件。
他一手提着粗粗的弓箭,另一只手扶着肩上的一只动物,那大概是一只灰色羚羊。
他应该是一个猎人,狼群远远地望着他和猎人,没有上前。
那人走到他身前,微微行礼说:“在下是山下一个猎户,多年前也学了些皮毛武艺,鄙名林啸。见您刚才的架势,想必是哪位名门的高士。”
献玉颔首说:“在下的确是一个修士,叫我献玉即可,方才多谢林大哥相助。大哥所说的神鹿血?难道你知道神灵鹿么?”
林啸说:“实不相瞒,这些年我一直在找神灵鹿,不过那大概是一个传说,从未所获,因此刚才见到兄台的血那么奇特,就脱口而出了。”
献玉也才知道他的血有治愈之效,林啸突然鞠了深躬说:“我家有个女儿,每次受伤,血流不止,这些年我一直在找神鹿,仁兄若愿意,能否赠送在下一点点血,救我女儿。”
原来如此,献玉并不吝啬他身上的血,淡淡说:“那随大哥一起下山吧。”
林啸显然未料及他的坦然,愣了下后又鞠了一躬:“多谢兄台搭救之恩。”
献玉说:“说上搭救,方才是大哥搭救我才是。”
两人并肩下山,献玉发现林啸十分豪迈,一路将好酒递给他,通过言谈,他也知晓林啸这些年在各大仙山寻找神灵鹿的辛苦,所以见到他以后十分兴奋。
恰好他也急着回去见尊上,如若他的血能够让尊上无恙,那比起林啸他会兴奋十倍。
在山下,一间茅草屋外,林啸的妻子听见了动静,冲了出来,她神情蚀骨,哭丧着喊道:“安安不行了,安安不行了……”
林啸急忙冲进屋,献玉也跟了进去,屋子里早就准备了下葬的寿衣,还有几条白色葬布,对于一个穷人家来说,一件干净崭新的寿衣,这辈子也是一件奢求。
一个七八岁小女孩躺在木板上,脸色几乎死寂,沿着木板已经流了一地的血,木板四周,是堆成山形的破布和草团,全部被血浸染,献玉能猜到,母亲做了许多努力,但是并未止血。
而小女孩的手臂不知道是被什么划伤,血还在往外流淌。
“大夫说救不活了……这可怎么办啊……”林妻趴在女儿身旁,一直在哭。
林啸拼命地摸女儿的脸颊和手腕,他急急慌慌地说:“没死,没死……”
他突然跪在献玉面前:“求求您救救我女儿。”
献玉拿出一把刀,目光却望向林啸放在地上的灰色羚羊,其实那是一只鹿,他说:“大哥把那鹿换给我吧。”
“好好,兄台想要什么都行。”
献玉用刀子割破了手腕,俯下身,将伤口对上了小女孩苍白的嘴唇,血沿着她的嘴巴慢慢地渗入,献玉感觉到一阵刺痛和恍惚。
能清晰看到她苍白的唇渐渐染上血色。
献玉慢慢将手腕收回,如同收回没有知觉的物什。
“安安,安安动了……”林啸高兴地大喊,他将女儿抱了起来。
女儿嘴里发出轻轻地呓语。林啸泪水模糊双眼:“谢谢你,恩人。”
他和妻子一起抱着女儿,欣喜地发笑。
待他转头,那个相貌惊奇的年轻人已经离开了,还有地上那只普普通通的鹿也不见了。
那鹿放过的地方,有一片小小的血迹,那形状像一只燕子。
苍云宗的家徽是飞燕,这么多年,留在民间的传说,就是那只悬壶济世的飞燕。
原来他就是苍云宗的弟子。
林啸默默地,望向门外,望向火光地的蓝天白云,那蓝天白云下,站立天地的雪宴女神像,欣慰地笑了。
*
空旷孤冷的宫殿里,练庭为云夙雪系上红色锦绣腰带,她仔细将她细腰处衣服的褶皱抚平。
云夙雪静如云鹤,笔直站立,双臂微微打开,每次换衣时,她都像在冥思,她的表情很平淡,不见那种行事的冷漠,因此练庭也会很有耐心地替她从上到下打理这身火红的裙袂。
换衣完毕,在她的眼里,尊上英气不凡,天下男儿在她面前也该十分逊色。
上午,苍思风和其子苍翰来探望她,简单说了几句,两人就离开了。
“献玉呢?”见苍思风走后,云夙雪突然想起一件事交代他做。
“他听了黎华枝的话,去仙山找神灵鹿。说是鹿血能补尊上的血亏。”练庭站在一旁如实回答。
云夙雪不想言语,这神灵鹿是传说,不说根本就找不到,就算找不到了,以他的能力也捉不回来,否则这仙界那么多高人岂不都去逐鹿了。
她缓步走向宫殿外,准备去执事堂处理这两日遗留下来的宗派事务。
练庭说:“尊上,您刚刚起身,还是休息为主。”
“不打紧。”云夙雪并未减轻行走的速度,突然她感觉一阵头晕,其实抽了心头血之后,她就时常感觉有心无力,她用纤细的食指扶住额角,站了一会。
“尊上,您这是不舒服……”练庭着急地问,扶住她的臂膀。
“没事。”云夙雪站立会儿,就觉得舒服许多,抬起疲惫的眼看向练庭,捻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走得急了些。”
“尊上,要不我去请黎华枝……”练庭的话被尊上的手势打断,她知道尊上是这样的性格,所以没有再说。
*
另一条路上,风行长老苍思风步履带风,他身边跟着长子苍翰,二人刚刚从云夙雪的宫里出来。
上午探视了云夙雪的身体状况,苍思风感觉云夙雪并无大碍,只是容颜憔悴了些。
苍翰跟在他身边说:“父亲,儿子早就说过,当年师尊仙逝时,就不该将宗主之位传给她,你看她……”
苍思风突然停步,他警惕地向四处张望,好在四周并无人影,这是花园外的一片静谧小道,他料想苍翰也提前观察了才和他说这番话。
但“隔墙有耳”的道理总是没错的,他阴下脸看向苍翰:“你胡言乱语什么?”
“儿子失言了。”苍翰略略低头,但眼中的神色却是不服气的。
苍思风当然明白儿子的想法,云夙雪是第一个作为女宗主成为家主的,当年师尊力排众议将家主之位传给她,一时震惊了整个仙泽境。
须知,这是从未有过的先例,要不是她后来一战成名,并且做出了令人赞叹的成绩,否则谁也不会觉得她有那个资格。
儿子的担心自然有他的道理,一个女人在大是大非上总是有欠缺的,她向来感情用事,明面上为苍云宗开创了盛世,但也埋下了许多难以填补的隐患。
“父亲,”儿子压低声音说,“以上次那件事来说,她根本就不该拒绝贵妃的百寿宴。依儿子的看法,现在帝君根本就是有意在为难我们苍云。”
“你懂个屁!”苍思风吼了他一声,没再理他,兀自往前走去,丢给他一句警戒的话,“慎言,否则死的人就是你。”
虽然他如此呵斥儿子,但也明白儿子的话并没有错,但是云夙雪却也没有错,因此有些话最好不要乱说,否则无论是贵妃还是云夙雪听了,都免不了要割了他舌头。
那次贵妃的百寿宴,她宴请了仙泽境各仙族首领和宗门宗主的女眷,其实也就是各位尊贵的夫人和嫡女。
但是云夙雪和她们不同,她虽是女眷,却又是一门宗主,她的身份特殊,最后她并没有参宴。
那次百寿宴,因为云夙雪没参加,引起了不少流言蜚语,所以儿子才会说她不合适做这个家主。
而实际上,云夙雪那次确有重要事情,苍云宗从外面逃来了大批流民,如果处理不当,就会引起动乱,因此她上书帝君,要留下处理此事。
当然苍思风觉得云夙雪处理事情有她的考量,她认为那件事比赴宴重要,因此这后果是好是坏,她都得承担。
现在,贵妃要来取她的心头血,那么看起来就十分合理了。
报应终究来了!
儿子紧随其后,忽然压低声音说:“父亲,如果云夙雪并非心甘情愿呢?”
他猛然停住。
儿子露出不甘的神色,贴近说:“只要传出她诋毁贵妃的言论,帝君一定会杀……”
“啪!”苍思风一个巴掌打上去,儿子摇摇晃晃,滚落于地。
“你真是个混蛋!”苍思风训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