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的刹那,她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半空中,一方血色八角祭台凭空显现,通体缠绕着不祥的黑雾。
祭台中央,百鬼童子的灵魂虚影正缓缓结印,那张稚嫩却布满皱纹的脸上,挂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笑意。
他掌声呼啸,熟悉的咒文声再度回荡在天地间,比先前更加急促。
朱玄真只觉浑身血液逆流——这是第四次了,入道修士仅有三百寿元,若应了这劫......她必死无疑!
"不......"
朱玄真咬破舌尖,鲜血顺着唇角滑落。她不顾经脉寸断的剧痛,疯狂催动识海中那枚濒临溃散的神通种子,"我绝不能认命!"
而就在此时——
一道小小的身影倏然掠过她的视线,如飞蛾扑火般挡在她身前!
"姐姐......"小囡囡气若游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清晰的传道朱玄真识海深外,"一直以来,我都孤身一人,没有人愿意和我玩,除了姐姐。”
她忽然绽开一个笑,天真得令人心碎,"而现在我们都只剩下百年寿元,若再其中选择的话,我愿我死,姐姐活,姐姐你一定要活着呀。”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滚落,在染血的衣襟上洇开。
“我娘亲她生病了,病的很重很重,若我死后,希望姐姐可以……”
话音未定落,纤细的手指倏然垂落。
"小囡囡,你怎么这么傻,我亦有私心,不值得的。"
朱玄真浑身发抖,眸底血丝寸寸蔓延,像是蛛网般爬满眼白。她死死抱住怀中逐渐冰冷的小小身躯,指尖几乎要掐进自己的血肉里。
识海深处,忽然响起一声低笑。那笑声缠绵如情人耳语,却又冷得刺骨。
无力吗,渴望力量吗?我可以给你……
你是谁?
朱玄真神识震荡,猩红的视野中,宝珠散发出氤氲柔光,让她得以看清。
——那是一具斑驳古朴的铜棺,缓缓从虚空中漂浮而来,最终停驻在她的识海中央。
棺身刻满诡谲的符文,像是某种古老的诅咒,又像是呼唤。
顿时,一股强烈的惊悸感骤然从灵魂深处炸开!
轰的棺盖掀翻,一具古尸自棺中浮起,长发如墨,衣袍如血。
朱玄真瞳孔骤缩!
——那尸体,竟与她生得一模一样!
苍白的脸,紧闭的双眼,唇角却勾着一抹诡异的笑,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我是谁?
我就是你呀……
古尸的唇未动,声音却直接在她神魂中回荡,带着蛊惑的低喃。
来吧,和我融合,我即是你,你即是我……成为我,你将一步登天,改天换命,逆乱阴阳,让满天神佛——皆跪伏在你脚下!
不服者杀,不敬者杀,你当为三界之主,天地共尊!
一一
“轰隆——!”
一道血色闪电撕裂苍穹,雷声震彻九霄,暴雨如天河倾泻,瞬间将整片天地淹没在雨幕之中。
朱玄真仰起脸,雨水混着血水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却冲刷不去她眼底翻涌的疯狂。
“天地同悲?”
百鬼童子有些佂愣,他猛地转头,死死盯着小囡囡幼小的身躯,眼中幽绿鬼火剧烈跳动。
下一秒,他忽然狂笑起来,枯瘦的手指激动得发抖:“龙族的呼风唤雨神通?哈哈哈......天助我也,让我看看这小丫头有几成血脉!”
他贪婪地伸出鬼爪,却在触及朱玄真视线的瞬间——
浑身一颤!
那双眼睛......深红如血,戾气滔天!
"入魔?!"
百鬼童子瞳孔骤缩,随即嗤笑出声:"同修两道?自不量力!可惜这份天资了,小丫头,方才那一招确实有点意思,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但要记住,你不过一个入道小修,安能杀我?”
回应他的,是一道斩破雨幕的血色剑光!
朱玄真毫无理智的疯狂出剑,剑气所过之处,连暴雨都被一分为二!
"道主!醒一醒!"
谢怀礼焦急的声音再度响起,"莫要被心魔所控,世间因果,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心……魔?”
可我明明能感受得到她,她在回应,不,假的,休想骗我,我是朱玄真!她又是何方妖魔?
朱玄真死死咬住下唇,血腥气在唇齿间弥漫,勉强拽回一丝理智。
她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如砂石相磨,眼底猩红翻涌,恨意滔天:“百鬼童子,去死吧,左零右火,雷公助我!”
刹那间,蜕金真意引动九天雷霆,火系真意化作焚天烈焰,雷火交织,化作一条狰狞咆哮的紫金雷龙,自云层中俯冲而下,狠狠劈向百鬼童子!
雷火本就辟邪,这一击之下,百鬼童子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被劈得魂体焦黑,那方血色八角祭台更是咔擦裂开数道缝隙,缕缕黑烟升腾而起。
"众生皆......"
百鬼童子残破的魂体还在蠕动,枯爪颤抖着想要结印。
朱玄真染血的唇角勾起一抹森然冷笑。
"呵,众生皆你妈的苦!"
她染血的指尖再度掐诀。
这一次,毫无保留,接连三道天雷劈落,一道比一道凶戾,既然这力量是她凭本事借来的,为何不用个痛快!
"轰隆隆——!!"
天穹震颤,雷云翻涌,一道、十道、三十道......最后整整九十九道天雷接连劈落,紫电如瀑,将整片天地映照得如同白昼。
那方血色祭台在雷光中寸寸崩裂,最终砰
的一声彻底化作齑粉,消失于天地间。
朱玄真抱着小囡囡逐渐冰冷的身体,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混着血水,滴在那张稚嫩却已失去生气的脸上。
“道主,您清醒一点,只要成神,执掌一方神系,复活一个凡人不是一个难事。”
谢怀礼劝解道。
朱玄真垂眸,指尖轻轻拂过小囡囡紧闭的眼睫,神色冷淡。
“莫要骗我,若真如你说的这般轻巧,为什么百骨菩萨三下九幽,攻入冥府,依救不得他的妻子?”
“这……传言是百骨菩萨与黄泉魔君……”
朱玄真冷笑一声,打断对方支吾的话语。
“够了。”
她缓缓抬眸,眼底猩红未散,却透着一股近乎偏执的冷静,“我只要一个答案——九幽冥府,真的可以复活凡人?”
雨幕之中,她抱着小囡囡,孤身而立,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刺破苍穹。
她在等一个答案。
一个让她拼尽全力去逆天改命的答案。
宝珠微闪,一道认知传至识海。
[九幽冥府主,执六道轮回权柄,生死转轮笔下,可活阳寿未尽之生灵。]
谢怀礼亦微微颔首,眸中暗光浮动:"您应知,我平生三愿,亦有活亡妻之所求。"
朱玄真垂眸,指尖轻抚过小囡囡冰凉的脸颊,忽的轻笑一声,那笑里淬着血与恨,却又裹挟着不容动摇的决绝——
“好,我今日便立誓,欲以凡身逆得一身神骨!”
谢怀礼闻言,眸中骤亮,语气灼热:"道主,那接下来,可愿开宗立派,传道天下?"
朱玄真淡淡瞥他一眼。
雨丝划过她苍白的脸,衬得那双眼愈发冷寂。
“我是道主,还是你是道主?"
她转身,背影孤绝,声音混在雨声中,轻却清晰:"天色不早,我该回家了。"
……
溪水村,东头小院。
暮色渐沉,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斜斜地落进窗棂,为屋内镀上一层温柔的橘色。
一位眼蒙白绸的女子静坐于窗前,素手轻搭在膝头,指节纤细。
她身后,檀木雕花的拔步床泛着温润光泽,素净的鲛绡帐上隐现云纹暗绣,枕畔熏的安神香都掺着龙脑的矜贵,令朱玄真觉得这屋子莫名眼熟。
朱玄真抬眼望去,只见一位着月白襦裙的美人,莲步轻移,款款而来,那通身气度,不像是山野村妇,像是娴静的大家闺秀。
“囡囡,你还知道回来?”
美人蹙眉,急得连声轻咳,苍白的面容因情绪激动浮起一抹薄红。
谢怀之惊异的目光中,朱玄真垂眸,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再抬眼时,她已换上稚气神情,软声道:
"娘亲,不要生气,我和姐姐去城里参加金老爷的选婿宴了,得了千两银子呢,可以给娘亲找最好的大夫看病。"
“像啊,真像,倒是她能说出的话。”
美人忽然轻笑,白绸下的双眼仿佛能洞穿一切,她抬手轻抚自己蒙眼的绸缎,自嘲道:"只是我眼瞎,又不是心瞎。"
朱玄真笑意微敛。
她沉默片刻,忽的抬眸,眼底清明一片:
"抱歉,是我没有护好她,来时我便想,若您分不清,我便充作您的女儿,直到......救活她,若您分得清......"
她直视美人,一字一顿道:"我便向您坦白。"
"救她?"
美人忽然嗤笑,手指抚过茶盏边缘,慢悠悠的问道:“想救一个死人,你可知要付出什么代价?"
朱玄真眸光一沉:"九幽冥土,万死不辞!"
美人突然大笑,额间竟缓缓生出一对晶莹龙角!
"区区凡人,也敢妄言九幽?"
她讥讽地勾起唇角:"莫不是几句'道主'吹捧,让你忘了自己是谁?"
龙威隐隐,压得屋内烛火摇曳。
“罢了。”
她忽的收敛笑意,冷声道:“你可知潘阳湖龙君之子,若能保下他的六成血脉,你欠我龙族的因果一笔勾销。”
朱玄真瞳孔骤缩,荒谬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这就是小囡囡口中,天下第一好的娘亲?
她嗓音沙哑问道:"那小囡囡呢?"
美人漠然拂袖,白衣广袖在空中划出冷冽的弧度:"不过一条杂血,能为我龙族作贡献,是她的福分。"
"你可知,小囡囡临死前还惦念着娘亲的病?"
“那是她蠢!”
美人骤然厉喝,额间龙角寒光凛冽。
这冷漠的态度,让朱玄真发觉她话中的蹊跷,道主,吹捧。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小囡囡被百鬼童子打中时,你就在旁边冷眼旁观?你也配做母亲!"
"吾倒情愿不是!"
美人猛地拍案而起,茶盏应声碎裂,“可惜那杂种确实流着我的血,她的亲生父亲,是灭我菏泽水系满门的罪魁祸首!"
龙威轰然爆发,整间屋子都在震颤。
"你若觉得欠她......"
她冷笑着甩袖,"就给我把事办妥了,这是她欠我龙族的,之后,她的命便与我无关,你想如何,便如何。”
姐姐,一直以来,我都孤身一人,没有人愿意和我玩,除了姐姐。
小囡囡带笑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想在回道起来却朱玄真浑身发冷——
她一直都知道的……
对吗?
所以才得了一点小恩小惠,便如飞蛾扑火般,舍生忘死。
朱玄真声音轻得像是叹息,质问道:"稚子无辜,你当真没有半分心软?"
“我菏泽水系上下八百余口,又何尝不无辜?”
美人背对着她,晶莹的龙角泛着冰冷的光泽:“她罪该万死,吾能留她一命,已是天恩!"
"好。"
朱玄真忽然笑了,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刺骨的冷,"那我的小囡囡也不需要您这样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