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之外的广场上,宿舍四人坐在楼梯坎上等待,看着眼前一排排并列的门扉发呆。
殡仪馆的氛围是肃穆而沉重的,梧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空气中飘散着纸钱焚烧后的焦苦味,混着不知何处传来的低泣声。
那一间间编着序号的厅内,此刻都在经历着生与死的离别。
孟驰有些坐不住,站起来踢了两下地上滚落的梧桐果,青绿色的果实在地上骨碌碌转了几圈。
“你们说..….”他突然开口,“吕辛树会和她们说些什么?”
林筠闻言微微侧头。
“先不说他,”他笑着问道,“如果你和吕辛树一样,在生命最后只能和你最重要的人再说最后一句话——你会说什么?”
孟驰懵了一下,浓黑的眉毛绞在一起,额头挤出几道深深的纹路。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不知道从哪个高考作文高分素材里憋出一句,“我没有离开,如果哪天春风突然暖得你想微笑……那就是我在说,嗯,我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玄承宇毫不留情地笑出声来,手掌拍打大腿发出清脆的声响,“大哥,你以为你在演古早肥皂剧吗?”他夸张地抹了抹眼角,“你这还不如化作星星守护你呢?”
孟驰满脸涨红,拳头捏紧,“你懂不懂浪漫,再笑!信不信我和你拼了!”
林筠看着打作一团的二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细碎的阳光透过叶缝,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金色光斑。
吴恙突然转头问他:“你会说啥?”
林筠一愣,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不知道……你呢?”
“我?”
吴恙轻笑一声,指尖随意一拈,恰好截住一片打着旋儿坠下的黄叶。
他捻着叶柄转了转,念起了打油诗,“一叶离枝落灶台,粥凉前盛半碗来。”
林筠疑惑地歪了歪头。
“我不久前遇到过一对老夫妻,”吴恙目光落在枯叶清晰的脉络上,声音不自觉放轻:“那个爷爷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交代奶奶以后别再吃冷稀饭。”
他嘴角微微上扬,“这些年我也算是旁观过不少生离死别,其实很多人最后的告别没有想象中那么轰轰烈烈,反而都落在了鸡零狗碎的日常上……”
吴恙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豁达的笑意将死亡的沉重感消融得干干净净,“我大概也会和他们一样吧!”
有些人就是这样,骨子里透着一股坚韧和通透,他们不需要刻意说什么大道理,只是那样坦然地笑着,眼角眉梢都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林筠不自觉地盯着吴恙看,目光太过专注,吴恙不自在地别过脸,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了两下。
“那个..….线香快烧完了。”他清了清嗓子,“我先进去看看。”
推开灵堂厚重的木门,香炉里的线香已燃至最后一寸,青烟袅袅中,吕辛树的魂体几乎透明得快要融入空气,但脸上却带着坦然。
当最炽烈的爱恨、最深重的绝望燃尽,余烬深处,沉淀着的便是最纯粹的牵念。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改变已发生的悲剧,更无法填补失去的空洞。
在消失之前,他只期望靠着燃烧灵魂挣来的这片刻时间,让他所爱之人能多一些释怀,在他离开以后能继续走向未知的、尚存希望的明天。
灵堂中的几人个个眼眶泛红,也都默契地没再说出挽留的话。
香灰无声坠落的那一刻,吕辛树的身影如晨雾般消散在穿堂而过的风里。
……
“骨琀你拿去吧。”空荡荡的灵堂里,不知从何处传来只有吴恙还能听见的声音。
吴恙却摇了摇头,双手插兜站在原地没动,“你被这玩意儿害得这么惨,我可不要,你带着一起烧了吧。”
“可我之前明明感觉你...…”飘忽的声音里混杂着不解。
“你感觉错了。”吴恙指尖弹了下香炉边缘,清脆的“叮”声截断了未尽的疑问,“该上路了。”
吕辛树抿了抿嘴,也没再纠结,眷念地看向因为他的消失而泣不成声的三人。
“再见!”他轻声说道。
一阵穿堂风突然卷起灵前的纸灰,打着旋儿掠过每个人的发梢,将这最后一声告别和期许穿过阴阳之隔,到达了至爱之人的耳边……
……
“小伙子,回家啰!”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用红布仔细包裹好骨灰盒,双手捧着递给吕母。
吕母上前一步接过,颤抖的手摩挲着红布边缘,想说什么,声音却哽咽在喉咙里。
她抬头看向一直守在一旁的林筠几人,含泪的眼中满是感激:“辛苦你们陪辛树走完最后一程,时间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阿姨,”吴恙斟酌着开口,“我想问一下,吕辛树身上那个骨琀.…..您知道是从哪来的吗?”
“骨琀?”
“就是他一直带着的那块玉质项链。”
吕母思索片刻:“那好像是老吕…...哦,就是辛树他爸,几年前带回来的……说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宝贝..….”
“那您还记得.…..具体是从哪里找到的吗?”
“记得!渝城..….对,好像是渝城一个叫金子山的地方。”
“金子山?”林筠突然皱眉出声。
“你知道?”吴恙侧目。
“林卓城的爹妈好像就住在金子山。”
吕母的目光已飘向远处,叹了口气,“那地方应该很偏僻,老吕那会儿总说去做生意,我追问后才知道,他竟跟着人去干挖坟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吕母的眼眶又红了,“报应来得快啊......他回来不久就病倒了,没熬过半年就……”
太阳逐渐西偏,吕母抱着骨灰盒的身影在斜阳中拉得很长。
“哎呀,辛树刚才不才说过嘛,咱们要向前看!”吕外婆拍了拍她的肩膀,接过骨灰盒,“不说这些了,车在外面等着,早点上路吧。”
吕母点了点头,回头将一旁沉默的唐萍揽进怀里:“好孩子,未来还长。”
她顿了顿,声音温柔下来,“放假以后,若是想,随时可以来家里坐坐。”
唐萍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点头,泪水无声地滚落。
失去孩子的母亲和被父母伤害的孩子,此时竟成了彼此在世间的支撑……
……
几人刚踏进校门,就察觉到校园里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氛围,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空气中仿佛漂浮着某种无形的躁动,让人不自觉地想起吕辛树跳楼那天的情景。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吗?”孟驰拦住一个匆匆走过的学生。
“你们还不知道?”
这人压低声音,“学校出大事了!前不久不是有人跳楼了嘛,还是那栋楼,警察今天在里面又发现了一起分尸案!”
林筠和吴恙无声对视一眼,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又多问了几句。
这人来了劲儿:“我打听过了,听说死者叫韩什么什么,几年前杀了人以后就失踪了,没想到是被人在杂物间分了尸,埋在了顶楼的花坛里,被警察挖出来的时候就剩白骨了。”
远处,旧文院楼前拉着刺眼的警戒线,穿制服的警察正在进进出出。
六载光阴流转,一切终于快要尘埃落定。
夕阳将那座老楼的阴影拉得很长,爬满藤蔓的外墙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陈旧。
几人正要离开,突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被两名警察押着走出大楼——正是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领导。
“他怎么也被抓了?”林筠有些不解,这人虽然间接影响了很多事情,但却并没参与到实际性的犯罪之中。
“因为参与谋杀。”
苏荃不知何时出现在几人后面,冷笑说道:“旧文院楼的监控消失,是他收了钱后利用职权干的。”
她面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从读书时我就很讨厌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总算把自己彻彻底底地送进去了。”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非无其应,实乃时序未至。”玄承宇喃喃道。
“又来了,叽里咕噜的。”孟驰抻了抻肩膀。
玄承宇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他。
“苏老师,你怎么在这?”林筠转头看向苏荃。
“呵!”苏荃双手抱臂,“这两天军训,你们几个人又又又莫名失踪,你说我为什么在这儿?”
几人讪笑。
“行了几个祖宗,知道你们这两天帮警察破了案子,”
苏荃语气松了下来,把手里提着的袋子递给玄承宇:“这是你们的军训服,今天特许你们回去好好休息,明天都给我按时去参加军训!”
“好嘞好嘞!”
孟驰抢过袋子翻了两下,脸上逐渐浮现一脸愁苦,“这军训服也太丑了吧。”
“知足吧!”苏荃冷笑,“你是不知道我当年那个军训服有多丑。”
“我也得去吗?”林筠顺眼瞥了一下被孟驰拎起的劣质配套胶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你这腿确实没法参与训练,但是……”苏荃同情地说道,“学校的规定,要求伤员也必须到场,只是不用入队……有专门的伤员休息处。”
“那我这是不是也算伤员!”孟驰把头凑过去。
“……呃,算吧。”
“不是吧,”玄承宇懵了,看向吴恙,“也就是说,只有我们两个要军训?”
“我吗?”吴恙指了指自己,然后嘴角勾起,“别忘了,我不是大一新生。”
……
校园林道,几人在嘻笑怒骂中往宿舍走去。
一栋旧楼,两段生死,情字如茧,缚人亦渡人。
一缕轻风掠过天台多年后重现天日的白骨,花坛边因掘土而飘落的一片牡丹花瓣被风卷入空中,划过窗边、树梢、最后轻轻落到了林筠的肩膀……
(第一卷完)
一点深夜碎碎念
敲下“第一卷完”这几个字时,心里突然涌上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整三十章,近十万字……我竟然真的完成了?
作为一个写文新人,过去这一个月里心情真的很像坐过山车。兴奋、忐忑、自我怀疑、短暂的满足、然后更深的迷茫……轮番轰炸。
说来好笑,我看文的时候,明明是个狗血无脑爽文的狂热爱好者,可一下笔,鬼使神差地就扎进了小众的灵异坑里,身边的朋友们对这题材兴趣缺缺,连个能讨论剧情的人都没有。
所以这一个月基本就是闷头单机,很多时候对着电脑屏幕发呆,老半天都敲不出几个字,脑子里嗡嗡响的都是自我拷问:“我真的适合写故事吗?这样写真的有人看吗?”
有一天做梦梦见有人在评论区骂我,说主角自私,根本不在乎孟驰和玄承宇的安危,我还在努力地解释,说主角本质就是有一些冷漠的,结果醒过来发现评论区根本无事发生……(囧)
哎呦,每天经历的那些小小的信心崩塌,都快成日常了。
所以,真的特别特别想感谢【雪糕】!虽然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到这里,但你的评论真的给了我莫大的信心,顺便偷偷说一句,封面和小说人设图其实都是作者自己画的,所以被夸封面好看也很开心,谢谢你!
嗯嗯嗯……回归正题,随着字数不断增多,很奇妙的是,在一次次卡文和揣摩中,那些角色,林筠、吴恙、韩佩兰、吕辛树,好像真的慢慢在我心里活了过来,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及其新奇的体验。
写着写着,我发现自己没那么死盯着后台惨淡的收藏和点击了(好吧,还是会瞄一眼,但没那么焦虑了)。
更多时候,是觉得不能让他们困在这个未完的故事里,得把他们的路走下去。
完成第一卷对我而言,像是打赢了一场跟自我怀疑、懒惰、孤独的战斗。所以即使现在仍然收藏寥寥,点击稀薄,凌晨三点的现在,我却兴奋得不行。
最后再聊聊故事吧,第一卷的故事讲完了,恶人似乎都得了报应,但其实作者心里也挺不得劲的,很多时候我写着写着自己都懵了:“我在干嘛?我为什么非要写刀啊?!”痛定思痛!第二卷坚决不刀好人,整点痛快的!
写到这里,作者的神智其实已经有些不清醒了,如果有哪里不太通顺的地方请多多担待。
最后的最后,虽然发布的当下好长一段时间可能都没有人会看到,但真心感谢未来某一天愿意读到这里的你!希望这篇文能让你看得有那么一点点开心!笔芯笔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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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牡丹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