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允,我一定要带走她。你自己想想清楚,一味把她护在身边究竟是凶是吉。你这么做,是在局限她的天地!”
兄长听罢,看着我许久不言。
半日,才缓缓道:“我是她兄长啊。我不愿将她推到那座冷冰冰的殿堂里。但...我当不了一个好兄长。释天,一切还得看玉儿她自己的意思。”
此时我已化回人形,怯生生躲在兄长的影子里。
“看她的意思?她冥顽又愚钝...”
“我愿意跟你去。”
我抢白释天的话,他竟然没有恼,微微眯起眼眸,沉默地盯着我。
兄长沉重地吐了口浊气,点点头,“好,兄长尊重你的意思。不过,我这里尚有几句话要交代,你随我来一趟书房。释天,劳你再稍等片刻。木木,起身,看茶。”
铜炉里青烟袅袅,沉香的气味提人精神。书案上瓷瓶里插着一只修长的荷花,粉朵含苞,陪衬在一身灰衣的兄长身旁,莫名相和。
我虽然始终不喜欢木木这个人,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照料兄长的用心,于是由衷道:“你有人照料,我很放心。”
“今日见你对释天终于不只蛮横顶撞,一味宁为玉碎,我也很放心。但还是有些话要说,你莫嫌我啰嗦。我想你冰雪聪明,既能参透我与释天的身份,应当业已猜到他究竟对你有哪般期许。”
我无故失笑,“他要我成神。”此话甚是难以自圆其说。
兄长却颔首认下,“是。”
“如今神位空悬,释天想要填齐整,我可以理解。但缘何偏偏选中了我?”我嗓音发涩。
“未来仙君得窥天机,能填补神位的那个人正是你。”
“我看未来仙君的话压根信不得。仙界那些为求成神走火入魔的人都不如未来那厮疯癫。”
兄长失声而笑,又道:“你既知释天对你有期望,就该料到他对你会有多严苛,多残酷。你在大漠的日子绝不会好过。望你自怜自惜,少与他为敌。过刚易折的道理不用我多说,你已然懂得。有时伏低,并不可耻。”
“我懂。”
窗纱上映出院子里释天与木木的影,天神端坐,小树妖匐地叩首,长跪不起。
那剪影乍看之下,竟让人误以为是寺庙中凡人礼佛,一方虔诚恭敬,一方慈悲度化。
兄长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看,眼神最终落在那伏跪的背脊上。
“再有,释天不会杀你,但仍会伤你。你熬不过不可逞强,随便唤只飞鸟来寻我,让我这个兄长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好。”
“最后还有一句话,恐怕是你最不愿听的,但却是我最盼你能听进去的。那位玉龙仙君,还是趁早忘了罢。若不忘,你始终无法挣脱苦难。”
我垂下眼眸,没有应声。
我们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兜着圈子,谁也不肯出言挑破那关节处的问题。
“上回我说过要送你些金玉玩意儿。这会子已搜罗得差不多了。”他说着,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取来一只漆木妆奁。打开金锁,只见里面耳坠、手镯、戒指、钗环、步摇竭尽齐全,且样样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上乘品相。
我看得眼也直了,笑盈盈地接下,屈膝一礼,“多谢兄长。我很喜欢。”
他见我开心,亦感到十分满足,耐心地待我将金银珠宝一一过目。
“玉儿,时间差不多了,释天那人性子急得很。你想问我的话该问了吧。”
我合上妆奁,又看了看纱上的剪影,心里因为将要问出口的话和将要知晓的答案而不安,胸口咚咚如擂鼓,腹中搅起一阵酸痛。
“的确是要向兄长求教,外头那一尊,可是...主杀之神?”
“不是。”
“不...不是么?”
“释天他不是杀神。”
我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风扯烛焰,窗上的影猝然间变了形。
“那他是什么神?”
“释天主万灵归路,及所谓的六道轮回,他乃六道神。”
“六道...恶神...”
兄长眉头蹙在“恶”之一字上,但很快平展,没说什么。
“那么...兄长你呢?你又是...谁...”
他凝视着我,沉默须臾。
“玉儿,我才是那个手执屠刀的主杀之神。”
我身子一晃,往后倒退两步,正撞上身后书柜一角,腰间顿时传来一阵尖锐的痛。
“当心!可是撞疼了?”他一把搀着胳膊将我扶稳。
“兄长怎么可能是杀神?仙界史书有云,杀神毁天灭地,残暴凶恶,最终由西天佛祖封印。这般形容,与你哪有半分相似!”
“你若信那史书,便该认为杀神由佛祖封印,已不存于世,缘何又会怀疑释天是杀神?玉儿,主杀并非滥杀。生杀乃天地两极,各执一端,皆为常事,不过是自然造化而已。天命有生,自然便有杀。”
“我不明白...”
他悲悯地看着我。
“难怪,难怪落仓恨你入骨。落氏灭族之杀戮,是你...是你掌控...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是杀神,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无妨的。你若始终想不明白,只管疏远我,哪怕将我淡忘也好,这样心里能好受些。”
他感到扶在手中的那把纤细弱骨剧烈地颤了颤,那双与自己十分想象的细长眼眸正潮润地盯着自己。
“兄长忘记我说过的话了么。纵使你满身血污,我也认了。”说着,我苍白地笑了笑,“还真是一语成谶...”
“玉儿...”他极力压平声音,“既然你还肯认我,且你最终也是要走入万神殿的,那么我希望你能试着理解我,理解杀神,甚至,理解六道神。天降大任,无法用一个‘恶’字潦草概括。”
“好。这一切,我会有自己的注解。”
“玉儿,兄长多谢你。”
窗外的人不耐久候,已立起身。礼佛的假影被勘破,一跪一立的二者之间尊卑立现。
“我得走了。”
“还有最后一事...”他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了口,“你莫要与释天走得太近。”
“对他我只有避之唯恐不及,除非被摄魂夺魄,不然绝不可能往上凑。兄长怎会有此担心?”
他旋即展颜,“是我多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