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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谋天下 第15章 争端

作者:怀渡之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1-21 20:27:51 来源:文学城

晏清姝打定主意之后,行动力是相当强悍的。

她只带了灵簌和红玉,骑上快马于午时末离开了庆阳。

裴凛闲来无事,便呆在城隅斋里看书。

他原本的桌案上,如今已经被晏清姝的东西占领,上面落着许多批完或者未批完的文书。

他随手翻了一本,上面写着安化县代政参事上报的佃权明细,字里行间都是对其他县官阳奉阴违的抱怨,却没有提出一条自己认为可行的建议。

晏清姝锋锐有力的字体在一旁密密麻麻写了三四行,语言简练,是她给出的解决方案。

裴凛合上文书,将其放回原位,对坐在下首位批阅文书澜玉道:“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晏清姝每天都熬到深夜了,澜玉姑姑,你们找的人怎么都这么无能?只知道提出问题,却不知道解决问题,甚至连个像样的想法都没有,全靠晏清姝一个人来解决,那要解决到猴年马月?”

澜玉笔下不停:“世子有所不知,东宫属官皆被太后扣押在宫中,又不许殿下带任何东西离开,因而殿下如今能用的人极为有限,只能从民间招募考过进士秀才的书生。他们没有经历过吏部的培训和考核,自是不明白为官之道,能发现问题、保证失去县令的县衙政务正常运转已经难得,不能强求更多。”

晏清姝的遭遇裴凛自然知道,当时他人就在奉天,又因着柳机的事,暗中去过长安,只是晏清姝并不知晓罢了。

是能想到,表面风光的长公主殿下,在庆阳的日子过得如此殚精竭虑。

她完全可以放手不管,可她又自己的原则和坚持。

裴凛看了看对着《中庸》挠头抓耳的裴修,又看了看坐姿端正,下笔如有神的澜玉和碧玉,只觉人之诧异,不外如是。

或许晏清姝与她那个自私自利的老爹却有不同。

夜入子时,裴凛伸了伸懒腰。

他书看完之后,实在无所事事,便请教着澜玉姑姑,帮晏清姝批了几个文书。

在这个过程中,他着实大开眼界。

这底下的人真是芝麻大点的事都要写个文书提现一下存在感,什么村里修路没钱啦,修祠堂破坏了风水有妖邪作祟啦……

为什么不找县令?哦,县令不管。

那去找薛平睿啊!往晏清姝这里递什么递!

有病!

简直有大病!

裴凛舒展完筋骨,将又一份无病呻吟的折子丢进已阅那一摞后,目光不自主的落在已经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裴修,瞬间有种恨铁不成钢之感。

瞧瞧人家女官!

坐了四个时辰依旧笔挺如松柏!

再瞧瞧他!

孺子不可教也!

丢人!

裴凛站起身,走到澜玉和碧玉桌案前,低声问道:“两位要不要吃点宵夜?王妃爱烧烤,大厨房这方面手艺不错,还会熬银耳红梨汤,晚上吃了不上火。”

澜玉停笔站起身,语气客气的说道:“多谢世子,世子随心安排便是。”

裴凛点点头,脚步极轻的离开了书房。

刚推开城隅斋的大门,就见谢巽风步履匆匆而来。

“世子!”他来不及多说,跨步入门,见晏清姝不在,忙问道:“殿下呢?”

裴凛:“她去和元郡了。”

谢巽风面色一凛,连忙道:“和元郡的账面有问题!”

他展开手中誊抄下来的账本,一一指给裴凛看:“和元郡有一酌鸢坊,范友荣父子常常光顾,欠下不少酒钱,但这份账目在前几日被平了,是走的西北商会的账目,说是方哲康以药材抵了这笔欠款,替范友荣还上了。”

裴凛:“这有什么问题?酌鸢坊本就是方氏和程氏的产业,晏清姝便是为着这事去的和元郡。”

谢巽风:“这笔账是薛平睿平的,我问过他了,他说是有个黑衣人闯入他的府邸,威胁他平的账,用药材也是对方要求的。”

“我之前审问范友荣手底下那几个假官吏,从他们口中得知范友荣经常去酌鸢坊,从酌鸢坊查到了他们一直有大额的入账却没有大额的支出。而范友荣每次在酌鸢坊欠下的钱,也都是方哲康来平的,每个月平一次,用的是汇通钱庄卖汇票赚来的钱。”

“但今年,从元月份至今,十个月,方哲康一直没有去平账,这账就一直欠着,那几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只隐约听说和元郡出了什么事不能去。”

“我就又在库司查了往年各郡县上报上来的账目,在和元郡去年十二月至今年元月的账目上,发现了大笔出库的粮草和官银,上面写的是补足元狩二十年的税款,但我使了一些手段让布政司的人把元狩二十年的税收账目交了出来,又让江怀玉帮忙算了一下去年的总账,发现税款并没有缺损,不需补足。去年大笔出库的粮草和官银,不知所踪。”

裴凛看着上面誊抄的数字,忍不住蹙眉:“这个粮草和官银的比例,怎么瞧着有些像是……赈灾。”

“我也是这样想的,庆阳府雪灾,施用粮草、官银和百姓人数的比例于此相差无几,其实不止是庆阳府,户部每次赈灾拨付的款项和粮草数,都是按照灾情所在郡县所记载的总人口数,按固定比例下拨的,两个比例几乎一模一样,不会是巧合。”

裴凛:“如此说来,和元郡有人挪动了赈灾银。”

澜玉摇头:“不对,和元郡别说元和二十年了,就是去年,前年,都没有上报过任何一例灾情,户部也从未播过款项,他从哪儿挪动赈灾粮和赈灾银,总不能是社仓吧?”

裴凛:“有可能,西北多干旱,为了平抑物价和赈贷,每一个县除了常平仓和义仓外,还在郡府设置广惠仓,广惠仓内的粮储,都是每年从征收商人手中征收,一般归郡守管辖。但因着发生过几次失窃之事,便将护卫权交给了凉州军,由凉州军每年拨付不同兵士前来换防,凉州军大将军是程氏一派,难保不会监守自盗。”

裴凛抿了抿唇:“不过,我比较在意的是,那个神秘人为什么要用药材平账?”

谢巽风道:“薛平睿猜测,凉州去年便有灾情,只是被压下来了,死去了多少百姓,又是怎么处理的没人知晓,方哲康突然就不去和元郡了,一定是因为那里发生了什么。如今又牵扯到大量的药材,恐生……瘟疫。”

裴凛:“他的猜测有点道理,瘟疫多为腐烂发生的第二年或第三年生,如果去年凉州便受灾,方哲康突然不去的时间也完全对得上,说明他们处理后事的手段并不好,方哲康知道可能会发生疫情。”

碧玉:“那殿下岂不是很危险?只有灵簌和红玉跟在殿下身边,这……”

谢巽风突然拔高了声音:“灵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跟着殿下去不是拖后腿吗?”

澜玉:“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殿下去是为了查汇通钱庄和酌鸢坊暗地里买卖人口的事,灵簌比任何人都合适,总不能让江姑娘跟着跑吧?我只是担心,以殿下的行动力,定然不会中途休息,算算时辰,她此刻恐怕已经到元和郡了。”

谢巽风:“阿史那大人如今不在,只有姑姑能调遣麒麟卫,烦请澜玉姑姑给我一百麒麟卫,我去襄助殿下!”

如今只剩下猎风和他两个武力高强的人,但猎风向来没什么头脑,还是他去最为合适。

“我去。”裴凛道,“你只是少尹,和元郡那些官吏未必听你的,但我不一样。”

谢巽风:“可是……”

“如此甚好。”澜玉打断谢巽风的话,对裴凛道,“只是和元郡毕竟不是原州属地,并不是平威王的封地,平威王作为节度使只有兵权,世子可带上碧玉一起,关键时候或有大用。”

裴凛看了一眼身形略有羸弱的碧玉,有些不解。

澜玉隐晦道:“碧玉是殿下的近侍,从小一起长大,对于殿下的举手投足,没人比她更了解。”

裴凛恍然,看向澜玉和碧玉的目光带着些惊讶:“我明白了。”

凉州和元郡府衙。

夜已渐深,郡守王智垣正焦头烂额的伏案写信,司录在一旁磨墨有些六神无主:“大人,当真要如此吗?若是被那群人发现,咱们小命不保啊!”

隆冬的天,王智垣额上尽是冷汗,袖口污有墨渍也未曾停笔:“西郊的百姓都怎么样了?”

司录神色黯淡:“控不住,感染瘟疫的人越来越多,先前一直分发的都是达饮汤和回阳救苦汤,这两个药方都是治疟的,对瘟疫来说根本治标不治本,实在控不住啊。”

“那就是了……”王智垣心情复杂,“若是任由疫情蔓延下去,你我也难逃一死,与其继续沉默,不如破釜沉舟!听闻长公主殿下在庆阳查方氏的钱庄,若是知晓和元的事,定然会伸出援手!”

司录犹豫:“可殿下到了庆阳这许多日,也没见她查汇通钱庄,反倒是先拿底下的县官开刀,这会不会是要包庇程氏,想将罪名扣在底下县官的头上,在他们身上终结?毕竟程氏可是殿下的外家。”

王智垣摇头:“皇家亲情淡薄,更何况只是外家?你以为如今殿下的污糟名声从何而来?其中怕是程氏为了以绝后患出了不少力。既以分道扬镳,定然不会为程氏掩盖罪行。殿下查县官,应当是为了断钱庄的后路,从佃权着手,先让百姓活下去,不愁吃穿,才不会借贷,没人借贷,汇通钱庄的逼人为奴的谋划才无法进行下去。至于惩治方氏,只缺一个把柄,而我现在就是在给长公主殿下,送这个把柄!”

王智垣本是进士出身,初入朝堂便做了户部的租佣使左参事,辅助租佣使核清地方税务。当年平阳贪污案牵扯到了户部支度司一干官员,他也不例外。

关于平阳府偷税漏税的事,王智垣曾不止一次向祖佣使上报过,但上峰从来都不在乎,还指责他小事搞成大事,没事找事。

后来,户部被敏慧太子彻查,他被上峰攀咬,也难逃罢官命运。

原本,他以为他的仕途就此结束,但后来太子并未将他罢黜,也没有替他澄冤,而是将他调来了凉州,做了和元郡的郡守。

京官外放,明升暗贬。

尤其还是西北这样的荒凉之地。

他原以为,这种地方,匪患丛生,最难不过是救济民生,却不曾想最难的是那群贪得无厌的商人。

西北的雪灾不是今年才有,只是今年的格外大些,波及了好几个州府。

在去年、前年,凉州就经受过不同程度的雪灾,而和元在去年隆冬的灾情尤其严重,死了不知多少百姓。

他向刺史求过药,但无果,反倒是那酌鸢坊,一箱一箱的药材往外抬,全进了商人的肚子。

他深查之后才发现,原来凉州军大将军乃是程渃的人,与商人方氏有所勾结,而刺史大人有心无力,便只能听之任之。

而他调查的行为的也引起了方氏的注意,那些身纹莲花的杀手,残害了他的夫人和儿子,逼得他不得不隐瞒下了一切。

他是怕,是畏死,但他无法不顾及女儿的性命和名誉,也知道若是自己死了,这个真相恐怕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被人知道。

他要等一个机遇。

只是现在,和元郡发现了瘟疫,他便无法再等下去了!

王智垣将信收好,步履匆匆的往外走,不忘回头嘱咐司录:“你先回去照顾好子元,这几日便不要来府衙了。”

“好,大人要小心!”

王智垣推开门,一路走出后堂来到前堂,唤了几次人,却发现无人回应,正倍感疑惑的时候,一枚箭矢突然激射而出,他狼狈躲避,那箭矢堪堪擦过他的肩膀,火烧火燎的般的疼痛瞬间席卷而来。

他敏锐的拔出挎刀,这是他被威胁之后养成的习惯,君子六艺他向来拔尖,武艺自是不差,再加上这些年的勤奋练习,抵挡几招不是问题,他要创造机会从这群恶鬼手下逃走!

杀手没有犹豫,提刀而上,顷刻间,王智垣身上便布满伤痕。

他尝试过几次逃跑,却总能被挡住去路,眼前的杀手,比之前他遇见的那个要强悍的多。看来方式是打定主意要他死了。

那一瞬间,王智垣涌出一股悲戚之感。

或许……

噗嗤——

在杀手的刀落下之时一枚箭矢射穿了对方的胸膛,那尖锐的箭尖离王智垣的面门只有一寸之遥,于盈盈月光下泛着寒冷的光芒。

杀手无声倒地,王智垣忍不住抬头望去,只见斜对面的一处早已荒废的小楼上,站着一位身影熟悉的女子。

她手握弓箭,盈盈而立,衣袂随夜风而起。

那一瞬间,眼前情景仿佛与南康王叛乱重合。

王智垣只觉眼前模糊无比,好似被瓢泼大雨搅弄过。

“殿下……”

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他于黑暗中彻底倒下。

这两天淘文发现有作者和读者会认为节度使钱、政、军三者皆管,我觉得我有必要这里说明一下,为什么平威王作为节度使,却没有权利管薛平睿和范友荣?

因为唐代的节度使只有兵权,没有财政权和行政权,他只能管兵,行政权归黜陟使和观察处置使,观察处置使对州刺史及其以下官员有考核和罢免权。

薛平睿是上州府尹,一府管理两到三个州,他的使职就是黜陟使,职事官是庆阳府尹,与平威王的职权是平级,只是品级上平威王大于薛平睿。黜陟使领有小部分财权,所以各州县账本要上报到他这里备案,职权内也可以为所辖凉州平账,但大部分财权,尤其是税收部分,还是归范友荣管的。

平威王的使职是泾源节度使,了解唐朝的应该知道泾源之乱,但是本文把泾源之乱挪到了东边,不在泾源路。

平威王的散官是开府仪同三司,他不在中央,没有校检官,职事官是原州大都督府长史兼任布政司左布政使,兼任一般没有实权,只是为了防止其他人塞人顶缺,他的封地就是原州一府四郡。但晏清姝来了之后,原州庆阳成了晏清姝的封地,因为庆阳府特殊的政权地位,所以平威王的职事官其实已经名存实亡了,因而在统治权上晏清姝与平威王是有矛盾的,这也是程太后对晏清玄赐婚旨意没有驳回的原因,程氏乐得见晏清姝跟平威王打起来。

平威王的勋官是上柱国,封爵是平威(亲)郡王所以他是唯一超品异姓王。

以他现在的战功,在死后会追封太师,不过他现在还没死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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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酌鸢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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