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感觉自己被摁到了水中,眼前视线模糊,喘不上气。
不过片刻他就因为呼吸不畅憋得满脸通红,垂在身侧的手想抬起来挣脱束缚,却没有抬起来的力气。
就当他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喉间的手终于放下了。
他如获至宝般大口大口的喘气,指尖控制不不住的发抖。
直到此刻他终于确信沈宴廷是真有胆子杀了他的,可是他不怕吗?
好歹一个是京兆尹,若是无缘无故的失踪肯定会引起上面的调查。
万一到时候顺藤摸瓜查到他这里,那他自己也是自身难保。
不……不会……
他抬着头,眼中满是血色。
没人敢彻查红极一时的沈府,就连陛下想扳倒他也要掂量掂量。
之前听着那群不明事理的土鳖讨论,他只觉得好笑——他们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大部队都离开了他们只是善后的,怎么可能为了几个可有可无的人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救他们出去?
李大人考了无数次科举,终于人到中年考中了个官,然后再一步一步托关系升上来。
他坚信自己的能力不俗,但即便是换位思考他还是摸不准沈宴廷的心思。
他那么大胆吗?刑部查到他头上却不敢动他,怎么看都是一个特殊。
陛下能容忍这种特殊存在吗?或者说能这么光明正大的存在吗?
京城很多事情都是众人心照不宣,他混迹官场那么多年或多或少都知道。
像他这样的“出头鸟”最容易成为其他人的靶子,一次两次还好,时间长了自然会激起更大的不满。
到时候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啊。
短短几秒,李大人思考了无数可能却自动忽略了耳边清晰的声音。
沈宴廷问:“你猜那夜和我同行的是谁?”
李大人浑身一怔。
如果他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很多事情都会水落石出。
为什么陛下能容忍臣子作威作福、草菅人命,因为这就是陛下受命的啊。
为什么大臣们不会群起而攻之,因为他们早已见怪不怪。
李大人自喻聪明人,但聪明人最容易作茧自缚,他们总会相信自己的推断并且还不会轻易否认自己。
既然如此,沈宴廷也不建议亲自告诉他。
他长腿一迈,迎着李大人困惑的目光,笑道:“因为她就是陛下啊!”
就是、陛下啊。
此话一出直接让等待被救的人彻底失去希望。
如果这一切都是陛下授权的,那他们螳螂脱壳就是和整个大梁对着干。
李大人年事已高,被萧山和楚当家受折磨的样子吓得不轻。
他强撑着让自己振作,可身体早已摇摇欲坠。
沈宴廷目睹了一群人精彩纷飞的表情,有种把捡来的动物调教顺心的舒畅感。
他好脾气的陈述他们的结局,声音平静却带着浓浓的寒意:“你们落到我手里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救了。”
“好好回答下面的问题,我心情一好还能让你们死得开心些。”
这其实已经算得上恩典了,因为他们已经见过这里想死却死不了的人了。
他们不约而同的咽了口唾沫,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后连忙抢着说:“大人!大人问我我!我一定知无不言!”
“问我!我在寨子里待的时间最长,我知道的最多!”
“我和各个当家打交道最多,问我!”
……
情势瞬息万变,之前还消极面对一言不发的人,现在因为杀鸡儆猴和羊群效应个个都卯足了劲展现自己的价值 。
沈宴廷知道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问问题既不需要动刑也怕他们撒谎,能得到的有用消息最多。
他开宗明义,直接问他们关于陈平安的问题:“你们寨子和刑部尚书陈平安有交集吗?”
“刑部尚书?”
“陈平安?”
“那是谁?”
一连串的疑问和疑惑的神情几乎坐实了他们不认识这个人,或者说以他们的身份接触不到。
沈宴廷把目光移到李大人身上,他当时跟在萧山后面,地位和身份在寨子里应该不算低,更何况他和陈平安都是当朝官员,联系颇深。
李大人情绪已经平复了。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撇了撇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没有,我没见过他”
沈宴廷眸光微动,没有说什么。
这群人确实和陈平安没什么交集。
即便其他人可能不认识陈平安,但李大人是和他共事过的,他都摇头了那应该是没错了。
沈宴廷垂着眉,还在思考两件事的关系。
他不喜欢把一件事说绝,因为每件事都有细微的、不可忽视的差池,往往这些差池才是决定事情的关键。
地牢里滴水可闻,就连先前哀嚎不断的楚当家也已经因为疼痛昏厥过去。
沈宴廷手指摩挲着下巴,又问道:“你们这寨子是怎么组成的?”
有个嘴皮利落的男的迫不及待的回答:“刚开始基本都是难民和百姓自发聚集起来的,前几年遭遇大旱,朝堂发的救济粮全被官府的人贪了,根本落不得一点。大家都吃不饱饭,就只能沿街乞讨另寻他路”
“也就在这个时候,“山河帮”出现了”
沈宴廷眉头一皱,他还是不能理解一个小小的土匪寨子为什么要叫这样的名字?
从他们行刺不成放火烧山就能看出他们根本不把百姓缘的命放在眼里。
就这样一个民间组织打着重振山河、帮扶百姓的名号,却干着丧尽天良的事,属实可笑!
那人接着说:“我们大当家的就是那个时候出头的。他拿出手中所有的粮食救济沿途百姓,并大放厥词保证让我们天天都有粮食吃。”
“就这么以一传百,愿意跟着他的人越来越多,后来他就建了“山河帮””
死卫在一旁默默的听着,在他说完后才提出质疑:“那照你这么说,你们大当家的大公无私为何你还要背叛他?”
作为死卫,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忠心。
如果是他被抓住,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暴露对主子有利的信息,即便是拨筋抽骨都不可能。
那男人听完只是自嘲的笑一下,说:“若是在以前,我打死也不会多说什么,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舔了下嘴角,继续解释道:“大当家的仁慈,看不得普通百姓没有粮食吃,于是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百姓能够有一块自己的地,能够自给自足。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
“他尝到了权力的滋味,野心越来越大。他开始不满足只统治几个人,他想建立一个雄伟的王国。”
“于是他开始编纂一个美好世界,用这个吸引普通百姓入局,但入了就走不掉了。”
“他们大多数被洗脑想要跟随他构建一个美好的王国,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牺牲多少都是值得的。”
“早的时候大当家创办“山河帮”也只是为了让百姓吃饱饭,可是后来演化成与大梁抗衡的翘板!”
“别的不说,我们这些最早进入帮派的人最有话语权。我们见过帮派最初和和美美的样子,所以这些洗脑对我们来说就是个笑话!”
沈宴廷注意到这群人全是低着头,没有一丝信仰崩坍的绝望。
他们应该早就知道或者发觉这些变化,只是有情感依赖不舍得离开。
就这样一拖再拖,他们思想不同在帮派里反倒成了特例。
他们不被待见又不舍得离开,就这样耗着折磨自己。
沈宴廷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也很会换位思考代入自己。
那男人接着说:“大当家的也渐渐发现了我们的不合群,就对我们生出了很大的意见。就连这次让我们最后离开也是他的安排……”
说着说着,他的头低了下来,像是对这种行为的心寒。
谁都知道断后的人遭遇的危险最多,可他们没有理由拒绝,因为在绝对服从的组织,拒绝代表背叛。
沈宴廷才不管他们的心情,问道:“你们大当家的是谁?你们的……呃“山河帮”从哪里建起来的?”
有人叹了口气,说:“我们大当家的叫韩崇天,江州人,早些年是个无关紧要的县丞。“山河帮”也是从江州起源的。”
“知道他年岁吗?或者有什么样貌特征?”
吏部有大大小小官登录在策,整个查一遍的话确实能查出来对应的人,就是太麻烦了。
如果从某一特征查起,比如说年岁或者样貌,有特殊点的官员或许被特殊登记,这样的话查找也方便。
众人都摇头:“不知道。”
有人又多说了几句:“我们确实不知道大当家的年龄,他长得很年轻至少我们从见他到现在他都没变过。有人说他二十岁,也有人说他三十岁,总之没有确定的答案。至于特征嘛……长得好看算吗?”
沈宴廷看着说话的那人不解的皱眉,这算哪门子特征?
那人见自己的话被误解了连忙解释:“我们大当家的真的长得很好看,面容清秀、体态较好,不像是一个不入流的帮派头领,很像……”
那人灵光一动,想出一个最合适的形容:“像一个闲散王爷!”
话语刚落,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哪来的胆子敢和皇家攀亲戚?
不过沈宴廷倒没什么表示,他撑着脸接着问:“你们帮派有什么其他管事吗?”
“那当然!”先前一直没说话的人语速很快的介绍道:
“我们帮派有五个当家的,除了大当家拿决策之外其余四人一个掌采购、一个管钱、一个练兵还有一个种菜!”
他用手指了指面前已经昏死过去的楚当家,说:“那个就是负责采购的。”
这人他已经初步了解了,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废柴。
死卫日常权限很大,听见这话有些不解为什么这么个草包都能成为一个当家。
他双手抱臂,直接道:“就这样的人也能成为管事的?”
有个很壮的男的扯了扯嘴角,嗤笑一声。沈宴廷抬头,认出来这就是当时领他们进寨子的人。
“他之前替大当家的挡过一刀,大当家是个知恩图报的于是就把这个采购的位置给他了。反正不需要动脑子也相对安全,算是还恩了。”
“恩人也会被扔下?”
“呵。自从他染上了五石散,整日整日的无所事事乱发脾气,大家都厌恶他就连大当家的都想抛弃他,所以这次就把他扔了。”
沈宴廷站起身,摩挲着手中的扇骨,淡淡的问:“你们知道大部队迁到哪去了吗?”
众人齐齐摇了摇头,异口同声道:“不知道”
他们的目光零零散散的聚在十字架上吊着的人,解释道:“他知道的,若是今晚没事明天一大早我们就会跟着他们离开这的。”
说到这,众人的目光低垂下来。
可是他们被弃了,沦为了阶下囚。可能这就是他们的命运了,即使不被抓住也早晚被解决。
众人心情低落,垂着头被原路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