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厉骋宿舍的男生们全都认识了这位“冷面送水小妹”。他们挤在走廊窗口或宿舍门口,对着楼下的两人挤眉弄眼,嘻嘻哈哈。
一次,一个胆子大的,名叫苗一恒的室友当着封轻的面,胳膊肘撞了撞厉骋,大声调侃:“厉骋,你小子可以啊!福气不小!女朋友这么贤惠,天天给你送‘温暖’!”
厉骋掂了掂手里的暖水瓶,目光扫过封轻瞬间涨红又强压怒气的脸,嘴角微勾,语焉不详地回了一句:“别瞎起哄,现在还不是。”
封轻心底的小人开始狂叫:什么叫“现在还”不是?根本就不是好不好?!还有,他嘴角微勾的弧度又是几个意思?太可恶了!
“还不是?”那室友立刻“恍然大悟”,故意压低嗓门,但那音量却偏偏能让封轻听到,“哦——明白了!是你的追求者对吧?啧啧,你小子行啊!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赶紧从了吧!姑娘长得不错,还贤惠!”
封轻觉得自己的确贤惠!
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把刚打来的、滚烫的开水,精准地浇到那两个贼兮兮的脑袋上,居然忍住了没有下手。
再没有比她更贤惠的了!
好不容易打完两周的水,封轻长舒一口气。她想,噩梦终于结束了!她再也不用面对那个讨厌的厉骋和那群讨厌的男生了!
然而,她显然低估了流言在大学校园里发酵的速度。
不知怎么地,中文系封轻,追求信息管理系厉骋的新闻,就从信息管理系传到了中文系。
而且,见鬼地,厉骋居然主动跑来给她打水了。
就在她以为解脱的第二天傍晚,她刚走到宿舍楼门口,就被厉骋挡住了去路。
他手里,赫然提着她那个熟悉的红色牡丹花暖水瓶!瓶口还冒着丝丝热气!
“给。”他把水瓶递过来,动作自然得仿佛做了千百遍。
封轻愣住了,没接:“……你?你这是干什么?我的水瓶……怎么在你那儿?”
“给你送水。找你室友拿的。”厉骋回答得理所当然,还晃了晃水瓶,示意她接着。
“不是!”封轻简直要抓狂了,“谁让你给我打水了?我自己会打!不用你!”
“顺手。”厉骋言简意赅,直接把暖水瓶塞进了她手里。
更让她崩溃的是,接下来的几天,他不仅给她打水,还把她们宿舍其他三个女生的空水瓶也一并“承包”了!每天傍晚,他就像个尽职的送水工,提着四个沉甸甸的暖水瓶,准时出现在女生楼下。
这一下,封轻的室友们集体倒戈!原本因为封轻的疏离而关系平平的她们,此刻热情高涨,争着抢着把自己的空水瓶贡献出去,甚至偷偷把封轻藏起来的空瓶也“偷渡”给厉骋。
性子最直爽洒脱的寝室长萧蔓,更是拍着封轻的肩膀,朝她竖起了大拇指,嗓门洪亮:“封轻!厉害啊!看不出来!打了两周水,就把信息系那棵出了名的‘高岭铁树’给拿下了?还惠及我们全宿舍姐妹!你这个男朋友,挑得顶呱呱的!会来事,行动力够强!招人喜欢!”
封轻看着桌上那个冒着热气的、象征着她“战利品”的暖水瓶,怄得连水都喝不下去了。
她在宿舍楼下截住了又来送水的厉骋,劈头问道:“厉骋!你到底想干什么?!”
“给你送水。”厉骋举起手中属于她的水瓶,一脸“这么明显还用问”的表情。
“不是!你干吗给我送水?我又没让你给我打水。”封轻烦得简直想踢那个水瓶,“以后你别打了。我不想再听到别人误会。”
“误会?”厉骋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和明亮的眼睛,眼中一直笼罩着的冷淡疏离仿佛瞬间冰消雪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和直接。
他微微俯身,目光牢牢锁住她,声音清晰而笃定,不容置疑地砸了下来:“没有误会。我在追你。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
封轻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像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你……你……”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这个人,这张脸,从第一次在叶泽校园的冷漠一瞥,到潜城医院冰冷的指责,再到开学后讨债般的“算账”,和讨人厌的“打水利息”……他每一次出现,都带着冷淡、桀骜、戏谑、甚至不耐烦!眼神里从未流露过一丝一毫的温情或好感!
现在,毫无征兆地,忽然“啪”一下甩出个绝地大反转的炸弹给她,说他在追她?这转折太陡峭!她完全宕机!完全接受无能好伐?!
厉骋见她眼睛瞪得溜圆,仿佛下一秒眼珠子就要脱眶而出,替她着急,又好心地、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替她做了决定:“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
“什么?!”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头,瞬间让封轻惊醒,差点惊跳起来,“没默许!谁默许了?!你……你……别追了!不会有结果的!”她慌乱地摆手,像要驱赶什么可怕的东西。
“为什么?”厉骋的目光紧紧锁着她,不给她丝毫逃避的空间,“你给个理由。”
还要理由?!这人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步步紧逼?!句句话都像单刀直入,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封轻实在没有当众被表白和当面拒绝人的经验,一时急得脸都红了,窘迫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没理由!”她语无伦次,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来,“总之就是不行!你不要再给我打水了!你打的水我不会用的。这水瓶你扔了吧,我不要了。” 说完,她就抛弃了自己的水瓶,头也不回地撒丫子跑了。
厉骋一个人提着水瓶,站在原地,望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眼神深邃难辨。
封轻一口气冲进杜晴薇的宿舍,把门“砰”地关上,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脸上红白交错,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怎么了?被狼撵了?”杜晴薇正在听英语磁带,被她吓了一跳。
封轻扑到杜晴薇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发出懊恼的闷哼,然后抬起头,开始了沉痛的自我批评:“杜晴薇!我郑重宣布,我这辈子做过的最轻率、最后悔的事,排名第一:向厉骋那个神经病借钱!排名第二:脑子进水答应给他打水!我要吸取这血泪教训!以后看到姓厉的,我绕道走!绝对!再也不干这种引火烧身的蠢事了!”
她捶着枕头:“你说他明明之前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明明对我很不满、很不耐烦的样子,怎么会藏着那种心思呢?我完全没往那方面想啊!要是我早知道……我肯定会避开的。”
“厉骋跟你表白了?”杜晴薇放下耳机,一脸“我早看透”的表情,笑嘻嘻地凑过来,“可是封轻同学,你不借钱不打水,这事难道就不会发生了吗?我怎么觉得,厉骋同学对你的‘图谋不轨’,由来已久呢?”
“胡说什么!”封轻翻身坐了起来。
“别激动嘛!”杜晴薇分析得头头是道,“你想啊,在叶泽看电影那次,他从树上下来,那冻死人的小眼神儿,可全是冲着你去的!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后来在潜城医院,他那么大方借你钱,陌生人诶!两千块!普通人两三月的工资!这正常吗?还有他后来那些故意找茬的行为……啧啧,我猜啊,”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以前肯定在哪儿招惹过人家,然后不知怎么把人家给忘了!所以人家对你那是爱恨交加,一见面就忍不住给你冷脸甩刀子!可怜的厉骋同学,内心挣扎煎熬了这么久,今天终于鼓足勇气放下心结向你表白,结果……”她做了个心碎的手势,“被你一刀扎进心窝窝里……唉,惨啊!”
“喂!杜晴薇!”封轻抓起枕头砸了过去,“你到底站哪边的?!什么‘人家’、‘人家’!还‘爱恨交加’?我根本没得失忆症!怎么可能忘了?你最近言情小说看多了吧?编故事的能力比琼瑶还厉害!我告诉你,这种事,最忌讳的就是拖泥带水、粘粘糊糊!我对他没想法,当然要快刀斩乱麻,直接拒绝才是对他好!话说回来,”她话锋一转,精准反击,“那个进了经管系的左亮,开学到现在都送你两次花了,你又为什么不收呢?”
“不要提他!”杜晴薇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双手交叉,做偃旗息鼓的手势,“打住!封轻同学!不准转移话题!这事翻篇了!”
两个女孩笑闹成一团。知交好友的默契就在于此,知道在哪里按住对方的开关,也懂得适可而止。
自那日斩钉截铁地拒绝后,厉骋果然停止了打水服务,也没再刻意出现在封轻面前。封轻松了口气之余,心里又隐隐有些说不清的滋味。她想,自己或许伤害了一个男孩的心,但长痛不如短痛,时间会抚平一切。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她开始忧心自己的课程。现实的警钟已然敲响,逃课一个多月的后遗症,在期中考试成绩公布时显露无遗。
除了英语和写作靠她那点浅薄的底子拿到了高分,其他几门专业课,如《文学概论》、《古代汉语》、《现代文学》,都只是堪堪擦着及格线飘过,低空掠过补考的深渊。
看着成绩单上那几个刺眼的低分,封轻感到了久违的羞耻和焦虑。她发现自己骨子里终究还是那个无法忍受成绩单一片惨淡的“好学生”。放纵带来的短暂麻痹,终究敌不过根深蒂固的自我要求和随之而来的恐慌。
“唉……”她叹了口气,认命地收起了那些悲剧小说和电影票根。看来,她还是没有彻底放纵的天分。为了期末不至于真的“门门补考”,她只能乖乖收拾书包,重新踏进教室,加入考前冲刺的大军。
江淮大学的秋天,梧桐叶开始泛黄,而封轻兵荒马乱的大一生活,似乎才刚刚步入正轨,又仿佛即将迎来新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