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在侍女的引领下穿过杂乱的院子,低着头一声也不吭,只当自己眼睛瞎了,看不见这满院的打斗痕迹。
房间内,四人围坐于圆桌边,房间内静得能听见呼吸声,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医师诚惶诚恐地进来,在四人身上扫视一圈,最后定在最狼狈的严阔身上,停顿片刻,发现谁都没有发声的打算,只好自己开口询问:“可是这位公子需要疗伤。”
夏垚:“对。”
大夫走上前去定睛一看,发现都是一些皮外伤,伤口并无任何特殊药物,这位公子看起来修为也不低,按道理来说,血干之前应该就好了。
眼下的情况令天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医术,捋了捋胡子,疑心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因素,譬如中毒之类的。
夏垚紧张兮兮地看着严阔被大夫翻来覆去地检查,一颗心都要从胸腔跳出来,当大夫再一次搭上严阔的手腕时,他终于忍不住问:“是不是,很严重?”
“嗯……”大夫看了看严阔,他正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对视上的一瞬间,这位清俊的公子只说,“该如何就如何,只说便是。”
那眼睛虽然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不阴寒,却也不和善,大夫拿不清主意,便又将目光转向旁边的那位红发男子。
夏南晞瞬间发出一声嗤笑:“怕什么,实话实说就是了,他家里有得是钱,又不是治不起。”
大夫又看了看江阳,江阳正忙着给夏垚递小点心。
既然都这样说,那他就实话实说了:“这位公子只是轻伤,并无大碍,稍作休养便好。”
夏垚放心了:“谢谢。”
他顿时安心下来,高高兴兴地吃起点心,刚咬了一口,似乎想起来什么,转身把点心往夏南晞嘴里塞,夏南晞撇过头躲了一下,绷着脸问:“干什么?”
夏垚看了看严阔,说:“衣服破了。”
“他才用不着你操心,人家自己有衣服。”夏南晞抓着他的手腕把点心放回到夏垚嘴边,“吃你的。”
严阔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子:“今日出来得匆忙,确实没有带换洗衣物。”
“他没……”
夏南晞实在见不得他那副矫情样,忍不住回嘴:“那就赶紧回家去,老赖在这里做什么,真贱。”
可夏垚显然不这么想,他的眼神可怜得很,看严阔时仿佛在看一个孤立无援的孩子,可掌握着绝对话语权的兄长的想法又与自己背道而驰。
就在夏垚为难之时,江阳挺身而出:“我带了,严二公子去换吧。”
夏垚看向他的目光顿时带上几分欣赏,这是个好心人。
严阔从善如流地接过去里间换衣服。
一片寂静中,他拿出夏柳交给他的传影石。他带不走夏垚,自然有能带走他的人。
有谁能比夏柳更有权力呢?
他原先是想着让夏柳看看严阔强迫夏垚的丑恶行径,但他万万没想到,夏南晞居然会因为夏垚哭两下就给自己的情敌找大夫。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夏前辈。”
夏柳没有说任何废话,只四个字:“我马上到。”
于是这场有些过火的争风吃醋在夏柳的介入下戛然而止,严阔与江阳不必说,自是各回各家。但夏南晞却必须跟夏柳一起。
三人相顾无言,从方才的争执中,夏柳大概能猜出来是个什么情况,但具体如何,还要等她问过夏垚才清楚。
回到家,夏柳对夏南晞说,她会向夏垚问清楚情况,这件事等夏垚恢复之后再说。
“这药没有解药,也不伤身,过一段时间会自行消退。”
夏柳笑了笑,牵着夏垚回了房间,召过一位大夫来看过之后确认夏南晞所言不假才真正放下心来。
夏柳轻抚夏垚的脸颊,递给云野一个眼神,云野自觉离开房间。
夏柳叹了口气:“好孩子,你是不是背着夏南晞去找了严阔?”
夏垚愣愣地看着娘亲,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不想回答,总之低着头没有说话,夏柳又重复了两遍,他才慢慢吞吞地点了头。
“你为什么去找他?”
“他好看,有钱。”
“夏南晞不也好看,也有钱么,你是喜欢兄长多一点,还是喜欢严阔多一点?”夏柳的声音虽轻,却含着十成十的分量,“你喜欢哪个娘都有办法让他和你在一起。”
夏垚反应了一下,有点小贪心地说:“都要。”
“哈哈哈,那可不行,只能要一个。”夏柳伸出一根手指在夏垚眼前晃了晃。
夏垚纠结得眉头直拧,半晌才迟疑地说:“严阔?”
“为什么呢?”
“他不打我,也不骂我。”
“夏南晞是怎么打骂你的?”
尽管夏垚现在脑子不太清醒,但从小到大的礼义廉耻还是让他选择性地掩去了一些不便为旁人道的部分,只说:“打手心,用戒尺或者手。”
“为什么呢?打你的时候多吗?”
夏垚又把头低下去了,抓着膝盖上的衣服,显出七分局促与三分心虚,闷声说:“他脾气坏,就打我。”
夏柳默默盯着她,突然笑了。
没想到夏垚现在这副戳一下才挪一步的样子,居然还会说谎。
“真的?”
“嗯!”
“那阿垚发誓,说谎的人要被打手心。”
夏垚把手缩进袖子里,将袖口捏做一团:“……换一个。”
“为什么要换?”夏柳撑着下巴逗他,“阿垚又没有撒谎,换哪个不都一样。”
夏垚说不出话来,攥紧了拳头,像是防备着什么,突兀地提起了严阔:“严阔受伤了。”
夏柳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还没上药。”
“他回家上药了。”
夏垚看起来还是有点担心:“万一有人欺负他呢?”
“不会的,他是二公子,怎么会有人欺负他呢?”
夏垚看起来十分迷惑:“可我也是二公子啊。”
夏柳愣住了,笑意如潮水褪去,心仿佛在一瞬间沉入寒潭。
“我想去看看,还有送药。”夏垚很担心严阔在家里受人欺负,回来的路上惦记了一路,现在终于说出来了,见夏柳不吭声,又补充道,“就悄悄看一眼。”
不看夏垚心中总是不踏实,心头好似破开一条隐秘缝隙,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蓄作盈着阵痛的水塘。
他总疑心严阔正在什么阴暗的角落里遭罪。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
门外的云野看见二人出来,立刻迎上去:“怎么样?”
“他担心严二公子受伤,我送他去看一眼就回来。”
“我送你们。”
夏柳在边走边通知严阔:“阿垚只过来看一眼就走,不必大张旗鼓地迎接。。”
“东边有一个侧门,不必经过通报,可以直通我的院子,前辈从那里进吧。”
灵息断开,镜中倒映出严阔与严永鹤一坐一站的身影。
“二哥神机妙算。”严永鹤一听二哥受伤,立刻从自己的院子赶过来看望,却只看见一些浅浅的皮外伤,本来心中还有些迷惑,现在听见这通灵息,还有什么不明白。
严阔迅速整理仪容,严永鹤不欲打扰自家二哥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自己驱动轮椅准备离开,不曾想刚刚走到院子里就看见侍女恭敬地引着一男一女并夏垚从侧门的方向过来。
这么快……
这就不得不上前去打个招呼了。
房间里的严阔也感受到陌生的气息逐渐逼近,赶忙快步走出:“二位前辈有失远迎,晚辈本想整理好仪容再出来迎接,不曾想前辈来得如此之快。”
严永鹤紧随其后。
夏柳不在意这些虚礼,随意地摆了摆手。
云野的视线在严阔脸上转了一圈,又看看满脸担心的夏垚,没说话,转而在一旁的严永鹤身上多停留的一瞬。
夏垚急匆匆地走上前去,正想问问严阔有没有受欺负,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坐着轮椅的身影,难得聪明地拉着严阔往旁边走。
“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夏垚此时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谨慎,拉着严阔手一路走到侧门外才停下,虽然这点距离对于修士而言其实没什么区别。
严阔不明所以地任由夏垚牵着,热乎乎的指腹贴在脉搏上,源源不断地交换体温,严阔整个小臂都因此灼热起来。
侧门两旁种着四季常青的树,树影婆娑,夏垚在光影中眉目平和,此时的他失去了几分往日的张扬,艳色在光斑中晕开,只剩下洗尽铅华的纯粹。
“有人欺负你吗?”夏垚满脸郑重询问,“你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没有,别担心。”略高于人体的温度化作流水,潺潺汇入严阔心口,“三弟是来看望我的。”
“那就好。”夏垚点头,仿佛沉沉雾水般挂在眉梢的担忧随风而去,“再见。”
“你来就是为了问这个吗?”难得的机会,严阔不希望真的像夏柳在灵息中通知的那样说两句就走。
他明白对于现在的夏垚,拐弯抹角是达不成目的的,索性只说:“难得来一趟,不玩玩多可惜,后山很大,之前只来得及带你玩了一小块地方。”
“再者,你来看我,我总不能什么都表示,那未免有些失礼。”
似乎有点道理,但夏垚今天有点累了:“我今天有点累了,以后再说吧。”话音一落,一个哈切便适时地冒出来。
夏柳与云野似乎正在同严永鹤交谈,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入严阔耳中,尽管很想和夏垚相处,但当着长辈的面,薄脸皮的严二公子是决计做不出这种事的。
“那你早点回去休息。”严阔顿了顿,弯腰凑近夏垚耳边,眼睫低垂,语气轻而又轻:“祝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