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唳 第29章 月亮

夜晚，基因实验室内。

一身白色长袖及膝实验服的林唳正耐心做着实验，动作一丝不苟，戴着手套的手抓住黑色曼陀罗花的一根断掉的花根，花根似乎感到了生命的威胁，在林唳手中拼命地摇摆挣扎，想要逃离这双“魔爪”，却无济于事，绝望地被抽出绿色的汁液后，又被扔进了暂时存放样本的裂解液中，偏褐色的花根在液体中抽搐两下似乎在无声地控诉和哭泣。

实验结束后，林唳脱下手套和护目镜，走到实验室的另一角，这里和操作区隔离，有为工作人员准备的咖啡机和一扇单向镜质的窗户。

他捧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对着窗户就发起了呆，这是他放松的主要方式，放空大脑，不去想任何实验数据、人类未来……但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了高野要去北海基地的事。

“今天是满月啊。”他莫名有些怅然。

高原上的满月格外明亮，与绚丽的极光相映，美丽而圣洁。月色蔓延，悄然爬上了这位年轻科学家衣服的一角，慢慢地、将他整个笼罩。现在他也染上月亮的颜色了。

“吱呀——”

休息室的小门被从外面推开，门扉缓缓张开，林唳却没有注意到，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道高大的身影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倚在门框旁，没有出声，静静地望向那月光笼罩下仿佛和月光融为一体的人儿。

高野小时候跟着狼群长大，知道狼对月光有着别样的执念，多至月圆之夜，就对着月亮情不自禁地嚎叫。

可现在，林唳站在那里，面前是轮巨大的月亮。他周身都洒满月光，仿佛真的和月光融为一体。

高野喉间一紧，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宣泄而出，同时心脏猛烈跳动。他抬手按住了自己跳动着的心脏，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燃烧，他舔了舔唇角，总觉得不自觉想喊出些什么，却在恍然间想起了往事。

早年间，老队长还在时，他平时忙，挤不出时间亲自教导高野，为了让高野这孩子早日摆脱狼群的野性和冷血，拥有一个正常孩子该有的模样，就拼命想把他往文艺兵的方向培养。《唐诗三百首》、《苏轼文集》……战区能搜罗到的文学书籍全堆到了高野面前，几乎能把他淹没。

老队长每次出任务离开前，还总要给他布置作业，美其名曰：“小孩子家家，就该从小……额，反正不管从什么时候开始都得受点文学的熏陶，不然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就真的后继无人了啊……”

有一次，老高同样留了作业给高野，要他写一首和月亮有关的诗，

小高野连会的字都没多少呢，就被要求写诗，他冥思苦想了半天也只吭哧出一句，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下了一行字：我喜欢天上最亮的月亮。

老高回来后检查了高野的作业，评价道：“你这字可真是和老子如出一辙，写得可真漂亮啊！不过你这是诗吗？咋还戴有色眼镜呢？还天上最亮的月亮呢，那你觉得最亮的月亮是什么？”

“嗯……我心里的月亮最亮！”小高野坐在半人高的板凳上有些不耐烦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老高的腿，黑白分明的眸子闪烁，语气却十分认真。

“你小子还挺有情商，以后肯定是骗人家小姑娘的好手，看来我也就不用愁你以后找不着媳妇了，不过你以后要是遇到了你心里的月亮可一定得先带回来给我瞧瞧啊，臭小子。”

但最终老高没能等到那一天，他离开后，高野也再没有写过诗。

“你什么时候来的？”林唳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回头一眼便看见了杵在门框边的高野，

“刚刚啊，看你在发呆就没打扰。”高野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你可不像那么礼貌的人，不过，你是来要实验结果的吗？”林唳察言观色，不经意地推出玩笑，又猛地扯入正题。

高野本来的确是为此而来，但他不知为何想起了和杨敬忠的约定，他将落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出口又变为了调笑：“来蹭杯咖啡啊，小林研究员～”尾音上扬，带着调侃，“您都快熬成仙儿了，真不愧是咱们最敬业的小林研究员啊，佩服佩服。”

林唳一眼看穿了高野嬉皮笑脸下的黯然，他沉默片刻，却只是敛眉轻轻笑了一下，“看来高队已经做好了决定，想来杨司令也该放心了。”

“我不知道，但我想这数次针对战区的袭击，说不定真的与其他基地有关，如果是，那么这一趟护送就一定会困难重重，其他队去都可能会去不复返，但我们队是绝命小队，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意思就是我们的血亲要么不在人世，要么下落不明，只有江泽桉有个义兄，但毫无疑问的是我们对这个世界都没有了牵挂，我们不怕牺牲，就是死了也无所谓，所以高层才选择了我们，这也预示着此行必不轻松。所以只有我们可以，我们也必须要去，这关乎的是更多人的生命。”高野语气严肃，眉头紧锁。

林唳闻言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放心吧，我知道你放心不下的是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据我所知，杨司令可没那么简单，他在基地内部的影响力可不小，就连高层也有他的人，他既然答应给你死去的兄弟们一个交代，就一定会查得水落石出的。你可以安心先好好护送那些研究员。”说到最后他的语气有些神秘，像是一只不安好心的坏狐狸眨巴着无辜的双眼，在计划得逞后笑弯了眼睛。

“我先回去休息了，明天见。”他转身离开，留下被他的笑容晃了神的高队长。

实验室角落里微亮的电脑显示屏红光闪烁，雪花屏幕卡顿几下后，一行鲜红的小字悄然浮现。

「致基地原最高基因组实验指挥长、基因计划核心研究员，林唳，察看期结束，速归！ 」

……

皓月当空，月光斜斜洒满凌乱的书桌，桌上唯一空旷的角落里，一个牛皮外包的笔记本在桌上摊开，雪白的纸页上面多了一段墨痕，上面写道：我的心里藏了一轮皓月，皎洁的月光与炽热的血，同样滚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