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梆硬的沙发椅很不舒服,林海藤一七几的个子尚且要蜷曲身体,何况陈典迎。所以林海藤特别心疼。
心疼自己。
昨天陈其讲的话林海藤听了一部分。虽然和她设想的差不多,陈其不肯借钱给她,只暗示自己家能出那么多聘礼,就是想趁火打劫给他儿子买媳妇。但海藤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把话搬到明面来说,要和陈典迎达成共识。
儿子,老爹花钱给你买了头畜生,请一定别把她当个人看,要物尽其用啊!
林海藤不知道陈典迎怎么回答的,可他一边说结婚是不情愿的,一边又对她献殷勤,买什么结婚礼物,这样的言行不一,让她不免往最糟糕的方向猜想。出点钱出点力让一个女人以为自己上错花轿嫁对郎,从不情愿到死心塌地,或许戏弄人心才是陈典迎的最终目的。
海藤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因此她在四楼瞧见自己和陈典迎的衣服已经洗干净挂在一条绳上随风飘的时候,并不觉得感动,只想早日远离脸黑心更黑的陈家人。
“海藤,这么早要去哪里。”陈典迎买完东西回来,看林海藤下楼有点惊讶。他洗完衣服回房间的时候,发现闹钟响了好几遍也没把她闹醒。
“我去鞋厂替怀孕的出纳,班车好像七点半到。”林海藤瞧见陈典迎手上挂满的早餐还有食材,更加认定他是陈其的大孝子。
“时间还早,先吃早饭。我买了红糖馒头和锅边糊你想吃什么。”陈典迎走进厨房,麻溜地规整食材,把早餐装盘。
“我吃锅边糊吧。”
林海藤伸手要去帮他,被他拦住后,顺势坐下享用热乎乎滑溜溜的锅边糊。
“典迎哥,我看你今天顺手把我的衣服给洗了,那你明天的衣服我帮你洗吧。”
陈典迎被那句典迎哥,心肝叫软了一半。下意识想答应她,却发现她灵动眼睛表露的意味是太感激你了,以后的活也帮我做了吧,拜托拜托。
既然陈典迎想献殷勤,海藤就没理由不把事都推给他去做,这样还能挤出更多时间专注备考。
“不用,冬天水冷。我洗就是顺手的事,以后也我洗,你多睡会。” 陈典迎忙往自己嘴里多塞两口馒头,压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
鞋厂的活很轻松,林海藤的工位又在仓库后面,平常少有人来打扰。处理完工作后,她可以准备中会考试。
通过初会后,参加中会,再参加注会,是林海藤在学校里给自己规划好的路线。多亏学校老师的特殊申请,让退学后不再符合考试条件的她能在明年五月正常参加考试。林海藤必须抓住这个仅有一次的机会,专业证书越多,离开镇子后她才越可能找到对口的工作。
因为林海藤在鞋厂算临时工,工资又低。和总会计打过招呼后,她可以上半天在厂里坐班,下半天回陈记酒楼算账。
海藤都规划好了,上午坐班车,中午要是没有顺风车,她就背着包跑步回镇上。三四公里并不算远,权当锻炼身体。
“林海藤,你跑这么快干嘛,小心被狗追。”
林海藤听见有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喊自己,立马放慢脚步回头:“阿怪怎么是你。”
阿怪本名刘贵,是刘潮生的养男,平常负责照顾刘思问。因为脸上有个大胎记长得很怪,人送外号阿怪。虽然他长得不好,但为人机灵,见谁都笑眯眯的,姐啊哥啊叫得亲切。因此在镇子上人缘很好。
“思问请你下午三点去刘家,说上次的事给你办妥了。” 每次见到林海藤,阿怪就不自觉地双手抱臂。
林海藤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笑道:“好,你下午也在的话,我多煎一些红糖年糕带过去。”
“在,你直接一整块拿来,我来煎,现煎的才好吃。”听说有刘思问最爱吃的东西,阿怪细长而谨慎的眼睛放下戒备。
告别阿怪后,林海藤直接去了陈记酒楼。
酒楼里冷冷清清的,大厅里连接待的人都没有。
“阿弟,拿个盘子来。”掌勺大厨欧熊熊洪亮的声音越过后厨在整个酒楼回荡。
林海藤循声往厨房走去:“欧叔。”
欧熊熊正颠勺炒粉,没注意到林海藤。
“叔,海藤叫你呢。”端盘子的叶小伟提醒欧熊熊。
“海藤啊,讲话大点声,叔都听不到。你来得正好,坐下一起吃,有些是昨天的剩菜你别嫌弃。”
欧熊熊人如其名,体型比熊壮,嗓门比熊大。海边人、特别是渔民家庭的人,大嗓门是天生的。在县里和省城读书的时候,林海藤身边的同学偶尔会说她声音太大,所以海藤现在的音量在镇子上就像蚊子叫。
“好啊。”酒席的剩菜通常要比家常菜丰盛,林海藤应答得很快。帮忙摆碗筷的时候才发觉叶小伟正对着她小幅度摇头,眼珠子也随着脑袋摆动的幅度来回转。
海藤低声发问:“怎么了?”
“你马上就知道了。”叶小伟瞥一眼灶台,轻叹一口气 。
林海藤不可置信地扫视一圈蟹壳炒白菜、鸡骨头汤、全露馅的汤圆水果糊、粉丝炒米饭及两瓶混合汽水,再望向朝她笑得真诚的欧叔和表情痛苦的叶小伟。
“愣着干啥,快吃,不够吃欧叔再去炒两个菜。”欧熊熊端起盘子要给海藤拨碎屑一般的粉炒饭。
“谢谢欧叔,我自己来、自己来,我先吃点菜。”林海藤边摆手婉拒,边夹起一筷子白菜。
“不要客气嘛海藤,都是一家人,”欧熊熊理解海藤脸皮薄,趁叶小伟不注意把半盘子粉炒饭拨进他碗里,“阿弟吃、阿弟爱吃炒粉。”
叶小伟用筷子捡着还算完整的米粒,一粒粒干吞。
欧叔吃得津津有味,一口接一口往嘴里倒,像是要填满什么东西。
林海藤不想做坏人,挑出菜里被啃了一半的蟹脚,一片一片小口咀嚼,意图糊弄这餐。
一顿饭下来,海藤和叶小伟都没吃饱。
“海藤嫂子你吃得还好吗。”叶小伟带海藤去陈其办公间,把账本和票据交给她。
“叫我海藤就行。味道还可以就是有点不像剩菜。” 像食物残渣再加工,海藤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
“这还好了,之前欧叔连鱼骨头都不放过,囤起来炸好几遍吃。要不是东家吩咐做事,我都不敢在这个点来酒楼。”
“那些锅碗,也给客人用吗?”海藤不赞同欧叔的做法。但叶小伟是陈其的得力干将,他都没动作,海藤也不可能傻乎乎地去阻止欧叔。
“那没有,欧叔拎得清。他吃住都在酒楼,锅碗瓢盆都是用自己的。”
“挺好的。”海藤低头翻看账本。
陈其给她说过,酒楼之前的账都是请方圆宾馆的会计帮忙处理。海藤大致对了一遍,账目没什么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客流量减少。
镇子上正经请客吃饭的地方只有刘家的方圆宾馆和陈记酒楼,两家饭馆的消费主力都是口岸开放后隔壁省来的有钱商人。近两年那些商人更偏向去大城市港口,所以来镇子的人比之前少得多。而镇子的居民收入不高,一般不会到饭馆请客喝酒。
海藤这才把目光聚焦在承包宴席上。这里年轻人多,又没有去外面打工的习惯,几乎到年龄就结婚生娃,客源稳定;家家户户办红白事都得请一大堆亲戚,人数一多反而能压低食材进价。
“昨天有订席的吗?”林海藤放下账本,找出昨天酒席的票据,计算利润。
“有两家,一家是因为主家离得太远,另一家是东家先前的大副,”叶小伟见海藤算得认真,偷偷打开她挎包拉链,瞥见里面都是书,真心实意叹息道,“方圆宾馆旁新开一家点歌厅,特时髦。怕是客人都要跑他们家去了。”
林海藤随口安慰:“方圆那边消费比较高,陈记这边主打平价。请客吃饭的人去了方圆,就不好意思不去唱歌,唱歌意味着多花钱。偏好实惠的客人最后还是会来陈记,你不用太担心。”
“可是酒楼里有几个会来事的伙计也去了方圆宾馆。本来和大家说好了,酒楼包中饭的。欧叔这么做,大家心里肯定不满意。他又是东家的好兄弟,没人敢说他。”
这关她什么事。林海藤并不觉得叶小伟是轻易吐露衷肠的人,甚至感觉他提方圆宾馆就是故意往欧叔身上扯。
林海藤把算数的纸递给他:“昨天酒席的利润,你把这个拿给你东家,让他想办法多揽些订单。酒楼能赚钱再会来事的伙计也找得到。”
——
“这个彭琪没考上县里的高中,又不愿意在镇上读,现在待在她姥姥家不肯出门。说是家里不肯托关系让她去县中学,她就不上高中。还说这里的老师学历不好,上他们的课没前途。总之脾气不是很好,之前请了县里的老师来也没有用,就是不肯学。”
刘思问说完咬了口阿怪端上来的香煎年糕,裹着蛋液焦皮的年糕外脆内糯,淡淡的叶子香气在上牙膛和舌头间游荡。
“慢点吃很烫的。”阿怪抢在林海藤前关心思问。
林海藤放下彭琪的资料,盯着阿怪恶狠狠地咬下年糕:“她爸给辅导老师开的工资,足够送她进N市的寄宿制私立校了。”
刘思问摇摇头:“她爸的意思是就让她待在镇子里,有她姥姥管着才放心。”
“孩子不是在自己身边照顾才安心吗,真奇怪。”林海藤撇嘴,表示很不理解。
思问说别人家事的时候,总是先环顾四周,再凑到海藤耳边:“其实她爸在县里找了个新老婆,现在他老婆怀孕了,彭琪还不知道。她妈妈才走一个月不到。”
这事是阿怪辛苦打听的,而林海藤这人总是坐享其成。他气不顺插话道:“有了后妈,亲爹变后爹呗。”
“这男的只是想给自己找老婆,根本没打算给孩子找妈。”海藤知道阿怪的意思,只是她不喜欢这种表述,她觉得这男人一开始就没想当亲爹也不配当亲爹。
阿怪想和林海藤争论一番,被思问扫了一眼立马乖顺。
“要是你和她相处的来,那最好,不合适你也不要勉强。我和大伯说过了,等刘志明放寒假回来,请你给他补课。”
刘志明是刘潮生二儿子,海藤对他没什么印象,只听别人提起过他成绩还不错。
“他不是要考大学了,还要补课吗?”阿怪想到一整个月都要和林海藤见面,心里非常抗拒。
“林老师也得给我补补课。”刘思问不理阿怪,抱着海藤的胳膊撒娇。
“思问同学你想学什么呢……”海藤夹着嗓子和思问玩闹。
阿怪根本没眼看这两人,知道她们还得腻歪一阵,他先下楼洗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