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海的夜,深得像一口无底的井,月光被竹叶筛成碎银,零星洒在泥地上。钟世铭带着先遣支队在竹林里穿行,竹杖在泥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痕迹,杖头的棕绳在夜风中轻轻晃动。他们刚刚完成对日军小队的夜袭,现在正返回苏南指挥部。
竹林深处,夜色浓得化不开,竹叶在风中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掩盖了战士们的脚步声。钟世铭走在最前,左手攥着竹杖,右手攥着驳壳枪,枪机大开,保险卡在半截。他抬头,目光穿过竹叶的缝隙,落在前方不远处的一片竹丛上——那里,隐约透出一丝微弱的光。
“有情况。”钟世铭低声说,声音低沉却清晰。他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战士们立刻散开,隐蔽在竹林里,枪口指向那片竹丛。顾清和带着卫生员蹲在队尾,手指轻轻捻着纱布,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钟世铭慢慢靠近那片竹丛,竹杖在泥地上轻轻点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他蹲下身,从竹丛后摸出一根竹竿,竹竿上绑着一盏油灯,灯芯被压得很低,只发出微弱的光。他抬头,目光落在竹丛后的一块石头上——石头上刻着一个“×”号,这是苏南指挥部的暗哨标记。
“是自己人。”钟世铭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松懈。他转身,对队伍道:“这里是指挥部的暗哨,我们安全了。”
队伍缓缓靠近,战士们放松了警惕,却依然保持着战斗队形。钟世铭把油灯挂在竹竿上,灯光在竹林里摇晃,像一盏忽明忽灭的星。他抬头,目光穿过竹叶的缝隙,落在竹丛后的一条小道上——小道蜿蜒向北,通向苏南指挥部。
“走,回指挥部。”钟世铭低声说,声音低沉却坚定。他带头沿着小道前行,竹杖在泥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痕迹。战士们跟在他身后,脚步声在竹林里回荡,像一串被夜风拉长的省略号。
小道尽头,是一座被竹林环绕的小村落。村口,一盏汽灯挂在树上,灯罩擦得锃亮,火苗被风吹得歪向一边,像随时会灭。灯下,站着一个穿青布短衫的汉子,头戴斗笠,脚蹬草鞋,背上一支汉阳造,枪托用旧布缠得密密实实。他斗笠沿压得很低,只露出半截鼻梁和一张薄唇,唇角天生下弯,像随时在叹气。
“老邱。”钟世铭低声喊道,声音低沉却清晰。老邱抬起头,目光在队伍上扫过,最后落在钟世铭脸上。他点了点头,抬手,示意队伍进村。
村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战士们跟在钟世铭身后,沿着小道走进村子。村口的汽灯在风中摇晃,灯光在竹林里投下一片片阴影,像一群无声跳跃的鬼。
“指挥部在村后的祠堂。”老邱低声说,声音哑,却字字清晰。他转身,带路,战士们跟在后面,脚步声在竹林里回荡,像一串被夜风拉长的省略号。
祠堂前,一盏汽灯挂在门上,灯光昏黄,照出一片小小的光圈。门后,传来一阵低沉的说话声,像是有人在商量事情。钟世铭抬手,示意队伍停下。他独自走到门前,敲了敲门——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敲门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门后的声音停了,片刻,传来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中年汉子站在门后,脸上带着疲惫,却依然透着一股子精干。他看到钟世铭,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丝微笑:
“钟政委,你们回来了。”
“回来了。”钟世铭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却坚定。他转身,对队伍道:“进去吧,这里安全。”
战士们依次走进祠堂,祠堂里摆着一张长案,案上铺着地图,图角用两颗手雷压住。案后,站着几个穿青布短衫的汉子,脸上都带着疲惫,却依然透着一股子精干。他们看到钟世铭,纷纷点头致意。钟世铭还礼,目光在地图上扫过,最后落在祠堂中央的一张八仙桌上——桌上,铺着那块红绸被面,被面上,密密麻麻写着一百零五个人的名字,名字下,是一行行鲜红的血印。
“红绸血簿。”钟世铭低声说,声音低沉却清晰。他走上前,伸手轻轻抚摸那块红绸被面,被面上的名字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抬头,目光落在老邱脸上:
“今天,我们又多了一个名字。”
老邱点了点头,抬手,从案下取出一支钢笔,笔尖在灯光下闪着寒光。他把笔递给钟世铭,声音低沉却清晰:
“写吧,钟政委。”
钟世铭接过笔,提笔在红绸被面的空白处写下一行字:
106 竹海夜袭,无名烈士
写完,他把笔递给老邱,转身,对队伍道:
“今天,我们又多了一个兄弟。”
战士们沉默,没有人说话,只有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在为那个无名的烈士送行。钟世铭站在红绸被面前,左手攥着竹杖,右手攥着枪,杖头的棕绳在夜风中轻轻晃动。他抬头,目光穿过竹叶的缝隙,落在祠堂外的夜空——那里,群星闪烁,像无数双眼睛,在夜空中默默注视着这片被战火洗礼过的土地。
“走,回地窖。”钟世铭低声说,声音低沉却坚定。他带头走出祠堂,竹杖在泥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痕迹。战士们跟在他身后,脚步声在竹林里回荡,像一串被夜风拉长的省略号,默默跟在红绸被面后头,一步,一步,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