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奉皇遗事续编 > 第44章 第 44 章

奉皇遗事续编 第44章 第 44 章

作者:老白涮肉坊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17 10:28:54 来源:文学城

萧玠身形一震,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住。

萧恒的掌心覆住他,对崔鲲道:“继续。”

崔鲲抓紧衣袍,深深呼吸几下。她的声音微微发抖,但并没有就此中断,“百姓苦难的原因,天灾只占少数,**才是大头。就算官逼民反的极端之例,百姓的所求也不过活命和吃饭而已。活命不得,在于贫,民间作乱,在于穷。而导致贫穷的原因里,财富不均只是皮毛,权财固化才是根本。在当代,土地、财富和权力的获得,靠的不是能者而居,而是姓氏继承。年深日久,富者愈富而贫者愈贫,贵者愈贵而穷者愈穷。所谓‘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若以水比时局,活水为善,死水不善。活水流动,故而清澈;死水静止,故而腐朽。要看谁在罔民,只需看谁的权力和财富最高、最重、最根深蒂固。世人皆骂昏官,但真正至高至尊的,不是官吏。”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抖,也越来越大。崔鲲再次叩首,回禀之声在含元殿回荡:“臣万死。但臣所议并非陛下,而是历代之民、累朝之君。君主在堂,百姓在野。君主称龙,百姓似草。君主一餐之龙肝凤髓,为万民千日所用之谷秕糟糠。君主取用,俱为百姓供养,然百姓所捐之税,本当为国库之用,为开路、为赈济、为架桥,为布教育、为养清廉、为设学堂。而历朝历代,公私不分,一朝之国库,俱为君主一家之私产。使建业之木、仓廪之粮、放赈之肉、济寒之衣、富国之技巧、嘉奖之金银,为雕梁、为美酒、为宴飨之精脍、为粹白之裘、为王孙取乐之玩艺、为妃嫔争宠之钗钿,如此种种,屡见不鲜。臣冒大不韪,发此言论。如此之君,岂非千古之贼,罔民之本?”

她额头抵在地上,脊背微微颤抖。

长久的静默后,萧恒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很好,你下去吧。传下一位。”

崔鲲再次叩首,起身退出含元殿。她跨出门槛时,大内官秋童正扬声唱名:“樾州考生,汤惠峦——”

***

晚饭时,萧玠第三次把汤匙掉到碗里。

萧恒没法不看他,“在想事情?”

萧玠将汤匙捏起来,点点头。

萧恒没有追问,夹过一条黄花,将肉剔到碗里。

等他将一枚鱼骨头完整地剥出来时,萧玠终于问:“今日崔鲲这样顶撞,阿爹不生气?”

萧恒把那碗鱼肉递过去,反问:“阿玠觉得,他讲得不对吗?”

萧玠想了想,“可是……到底君为臣纲。”

“那君为臣纲的道理,一定就对吗?”

这把萧玠弄糊涂了。

他愣了一会,才想起自己的初衷,道:“臣虽不太赞同崔鲲所言,但臣感觉得到,她是一片忠心。哪怕她奏对有不妥之处,也希望阿爹宽大视之。”

萧恒笑道:“原来殿下是来求情的。”

萧玠慢慢搅动粥碗,嘟哝:“——但阿爹本就没有惩戒她的意思。”

萧恒看他挟了块鱼肉,细细嚼了好久,像下定什么决心,问了父亲另一件事:“今日崔鲲奏对的问题,是奉皇二年的笔试题目?”

“是。”

“臣听闻裴玉清也是二年的进士,一直以来也颇得阿爹器重。”萧玠看向父亲,“那阿爹对她的芥蒂,是因为知道……她女扮男装,欺君罔上吗?”

“芥蒂?”这把萧恒问糊涂了。

萧玠咬了点嘴唇,道:“裴玉清死后,阿爹不追谥、不设祭,更别说吊丧。如此冷待,难道……不是芥蒂?”

“质本洁来还洁去,这是玉清的心愿。”萧恒道,“大梁官场辱没了她的气节,不能再玷污她的尸骨了。”

萧玠心中酸涩,不知如何开口,突然听萧恒道:“倒是今天这位崔鲲,叫我像瞧见了故人。”

他这话一出,突然撂下筷子,起身就走。

萧玠胸中砰砰作响。

阿爹素来目光如炬,难道遥遥一面,他已经认出崔鲲身份?

他似乎对裴兰桥没什么成见,那崔鲲呢?如果有,自己保不保得下她?

如果保不下……他怎么和郑绥交待呀!

这一会,萧恒已经走回来,手中拿一张卷子,卷头落着“弥封关防”的钤印。

萧恒递给他,“这是裴玉清殿试的试卷。”

这张卷子保存得很好,泛黄纸页上,故人笔迹似乎犹有余温。

萧玠接过来,一下子跳进眼中的是萧恒的朱批,鲜红六个大字:第一甲第三名。

萧恒的一句话更是平地之雷:“当年我的本意,是要点她为状元。”

他见萧玠讶然,笑了笑:“被你老师劝阻了。”

萧玠一愣,才领会这个老师指的是谁。他有些不解,“但老师素来刚正不阿……”

这不像李寒的作风。

提到李寒,萧恒的声音总是有些异样。他抬起头,正对上壁上李寒丹青绘就的目光。

萧恒缓缓道:“你老师说,宝剑之锋十年一磨。科举再开,世族本就怨声载道,榜首若不出自世家,只怕这把宝剑尚未磨成,就会被中道折断。为国识才易,为国储才难。”

未料他一语成谶。

萧恒没有继续讲下去。他的那颗心,萧玠却全然明白。

裴、李二人相继折损于京乱之中,而萧恒认定,这场灾难的导火索是他过于心急,在剪除汤氏后不加安抚,反而直接推行变法,这才叫世家狗急跳墙。

对他二人之死,萧恒一直悔恨颇深。

萧玠看向那张试卷,见卷首一手馆阁小楷赫然写道:

罔民之人,舍君其谁。

与今日崔鲲所论,如出一辙。

他头皮发麻,迅速读下去。萧恒没有开口,杨峥也不出声,一时只有萧玠轻轻呼吸声和纸页翻动声。半晌,萧玠将卷子合上,喃喃道:“好大胆。”

萧恒的声音让他回过神:“阿玠觉得,这篇策论写得怎么样?”

萧玠默了一会,说:“我讲不出。”

萧恒问:“那崔鲲今日所论,与之相较如何?”

萧玠沉吟片刻,“伯仲之间。”

萧恒笑了笑,“今日众人的试卷也给你看过,对答你也听过。阿玠认为,崔鲲应得个什么名次?”

萧玠一惊:“我……我不敢妄议。”

萧恒笑道:“爷们两个,随便说说。”

他的声音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但他的语气极其缓和:“阿玠,你不要只看她的叛逆。她的学识、辩才、思维、胆气,甚至你不太认同的她的观点——这一切,你都要好好想想。”

萧玠感觉身体一会热一会冷,呼吸也有些不稳。他抓紧汤匙,感觉像抓了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那么黏滑,他全没意识到是自己的汗。

一下一下的呼吸声里,萧玠听见自己说:“堪为此科第一人。”

***

六月殿试,七月放榜。在这段间隔里,政君温吉辞行南还,皇帝携太子出郊相送。

萧玠望向步伐整齐的骑队,眼前却是九年之前辘辘南去的车马。车轮扬起黄尘,漫天飞舞后一只手打起车帘。车中人泪痕未干,向他投来惊心动魄的一眼。

就在这时,萧玠撞见一双眼睛。

黑白分明,连情绪都是。那么鲜明的爱恨,照过来,又平静如一潭死水。

一瞬间,黄尘马车消散。此时此刻,芳草连天,那个男孩子高坐马背,正转头看向他。

就是这一眼,便将什么谜语都道破、什么真相都告诉了。萧玠盯紧他的脸,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丁点其他人的痕迹,秦灼的自己的,甚至是萧恒的。但男孩已经拨马转身,不再回头。

反而这时,秦温吉掉首看了一眼。城门之前,萧玠红衣而立,像二十年前送她离乡的少年人。连他孱弱的身体和温驯的神气,都和当年秦灼不得不为的乖顺冥冥重合。

太像了,像到秦温吉无法抗拒,这个孩子只需站在面前,就能融化她的铁石心肠。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阻拦秦灼北上的决定。她太清楚,如果秦灼见到萧玠,此生再难重回南秦。萧玠一个人,就有一顾倾国之力。

夕阳下,秦华阳靴子敲打马腹的声音响起。秦温吉闻声看去,见他抬手拍打马颈,腕上三枚铜钱闪烁。接着,他在马耳边咕哝一声,像个熟习自然密语的山精。黑马应声高鸣,四蹄如飞。

而马背上的秦华阳呢,他将向前、向前、永远向前。所有人看到,在他面朝落日的脸上,闪耀着刺客般不屈的血光。

***

送走秦温吉后,上林苑立即被打扫一新,以准备放榜之后进士赴宴。

按惯例,萧恒会提前三天赐下取用单子,但直至上林宴前一日,甘露殿依旧毫无动静。

因为杨峥将在宴席当日启程离京。

这也就意味着,王云楠案必须定下新的主审。

清晨毫无动静,晌午毫无动静,直至傍晚。

萧玠走进庭院时,萧恒正割麦子。

他自己弄的那块地约有一亩,一半种菜,一半种庄稼。

傍晚时分,云如火烧,天色阴沉。萧恒一只手挥动镰刀,一只手捽住麦秸,两手同时行动,一挥一扯间,势如砍头,形如杀人。麦实麦芒摔打在他脸上手上,让他因天色而如同炭黑的皮肤绽开烙铁的红痕。他鼻中喷出热气,身上却全无汗滴,萧玠在他颈边手臂爆起的青筋里,听到蛊毒长生啃噬他骨髓的咯吱声音。

萧恒矮身时,整个后背裸露出来,萧玠再次见到那可怕的伤疤。在这时,萧恒也看到了他。

萧恒说:“那些叶子和杆子,你挑一挑,一会给你搓蜻蜓。”

萧玠慢吞吞走到他身边。

他蹲下,将萧恒遗落的麦穗拾起,丢到麦堆。萧恒往前割,他就跟在后面拾穗。

萧恒说:“你坐回去,这边土呛,一会再咳嗽。”

萧玠置之不理。

萧恒终于停下动作,站起身,低头看向萧玠。

萧玠生起股犟劲,盯着他的眼睛。

萧恒说:“听话。”

萧玠看着他,一语双关:“为什么你能做,我就不能做?”

萧恒的肌肉松弛下来。他把镰刀放下,麦子抛堆,伸手把萧玠从地里拉出来。

他沉声说:“这不是你干的活。”

萧玠说:“阿爹,你是皇帝我就是皇帝的儿子,你是农民我就是农民的儿子。你种地我就能种地,你理政我就能理政,你杀人,我就能杀人。”

萧恒道:“这件事不一样。”

萧玠问:“有什么不一样?只因为我是半个南秦人,就不一样吗?”

一瞬间,萧恒脸上像绽裂一道透明伤口。他看了会麦堆,又转回眼睛,说:“阿玠,他是你阿耶。万一他真的牵扯进来……这个处置,不能你做。”

“难道你就能处置他?”萧玠反问,“这么多年,你忘记过他,放下过他吗?”

两个人都静了,麦穗簌簌摇动声里,萧玠有些茫然。

没想到有朝一日,这道伤痕,这个人,竟能这样轻易地揭破、这样轻易地脱口而出。

许久,萧恒才能发出声音:“我放不下。”

他迅速道:“但阿玠,我已经辜负他,如果非得再对不住他,我最合适。”

萧玠急声问:“再对不住他,你还能放过你自己吗?”

他眼圈发红,忍了许久,还是咳嗽起来。萧恒忙替他抚背,要进去给他找药吃。萧玠紧紧抱住他一条手臂,许久,才平复下气息。

萧玠脸靠在他肩膀上,轻轻道:“阿爹,就算这件事真的和南秦有关,我来查,他不会恨我。也只有我来查,能够保护他。

“我是你的儿子,所以是你最坏的选择。但我也是他的儿子。”

萧玠看向他的眼睛。

“陛下,我也是你最好的选择。”

萧恒感受到他握着自己臂膀的那只手。自己的骨,秦灼的肉。他们的骨肉,可能要代表骨去审判肉。这是一场人伦的活剖。

萧玠见父亲没有反应,忙道:“我知道你的顾虑,这几天,我一直在问自己,如果是我来办,我一定能做到毫不徇私吗……所以臣请陛下,给臣一个得力之人,并给他相当的权力,能够辅佐臣、提点臣,必要时候,也可以挟制臣、骂醒臣。”

他牵起萧恒的手,抚摸过他手掌的伤口,慢慢与他十指交扣。

萧玠柔声说:“阿爹,夏天到了,麦子熟了。你不用天天给它施肥松土了。”

萧恒抬眼望去,黑天之下,麦实累累,宛如黄金。

***

翌日,上林设宴。

杨峥离京。

新科进士打马游街的盛景让整个长安城热血沸腾,无分男女老少,纷纷夹道而观。人群往上林的方向簇拥而去,杨峥逆着人潮,牵马走向西城门,身边,是前来送行的夏秋声。

夏秋声问:“要走多久?”

杨峥笑笑:“不打准,快则一年半载,也可能十年八年。”

夏秋声正要开口,不远处,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声,状元郎到了!一人呼则万人呼,喧天的喝彩声里,一匹白马从长街尽头奔驰而来。马背上驮一个大红身影,那张清秀脸庞上,露出新科状元崔鲲腼腆的笑容。

杨峥和夏秋声一同引颈,跟随游行的马队,忽然瞧见多年前开恩科的春日。春二月,夹道的欢呼声与香囊花枝的投掷间,他们帽插宫花,打马穿街。身穿状元红袍的夏秋声还那么年轻,鬓角没有白发,笑起来眼角也没有皱纹。他骑一匹装饰金鞍的高头白马,春风得意,眼睛依旧润如青玉。香囊抛来时杨峥前后闪避,听见砰地一声,不由回头去瞧,见身后裴兰桥一手握缰,一手是一只投来的四角香囊。她好看的眉头蹙起,让人想到的是宝剑锋芒而非青蛾触须。杨峥想,怪道俊俏不过探花郎,她的脸庞上,闪烁着一种超越榜首的耀眼光芒。

下一刻,裴兰桥叫他,杨峥尚未回神,已被她挥手将一物投在怀里,要喊人,那黑马已往前跑去了。杨峥打开掌心,见是一片秋香色上的竹枝明月。他往街边望,果然瞧见一双素手慌忙拢好幂篱,压低身体潜进人群,像鱼潜进海底。

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都以为那个春天,只是一个美好的开始。

万众同庆的欢闹里,夏秋声和杨峥在人群里对上眼神。

这么多年,他们各持己见,站在朝堂的对立面。同僚的争斗水火不容,同科的情谊却是百年难修。

夏秋声凝视杨峥的脸,崤北的风沙叫他看上去老了十岁,但他眼中却仍光彩闪烁。

“强龙不压地头蛇。京中到底有娘娘在,到了地方……”他叹口气,拱手,只是道,“士嵘,你多保重。”

杨峥翻上马背,冲他揖了揖手,接着抽响马鞭,逆人潮而行,凛冽秋风中他衣袍鼓动。

当日,上林苑上,皇帝下达了一道前所未有的诏令:

授崔鲲刑部员外郎一职,权同侍郎,理王府众女案。

东宫代天旁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第 44 章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