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头钗 第31章 金莲尽散佛心泯6

莲采儿体内的痴妄执念破土而出，犹如阴湿的藤蔓攀爬上她的每一寸理智神经。妖魔鬼怪在她身边低沉耳语，疯癫的青年妖精，扭动细腰翩翩舞蹈的女人，一切一切，各种影子拉扯着她……痴妄执念一遍一遍问着那些陈年旧题。

所有的不甘在这一刻爆发而出。

沧桑的声音，问：“……苦难，苦难，世间为什么要有苦难？”

疯癫的青年妖精，用皲裂的妖爪捂紧莲采儿的双眼，癫笑道：“生灵终要魂灭，解宙生我们为何？”

黑暗遮蔽光明，痴妄遮蔽智慧。莲采儿的心智陷入昏暗，甚至蒙昧。

长久无人踏足的痴妄之境嘈杂混乱，痴妄在她身边咆哮尖叫，他们念念有词，说着无明的话：

“随缘而起，随缘而灭……无常变迁，我是我！”

“你告诉我：我就是我！”

“……我就是我啊！”

“痴，世界是颠倒的，众生愚昧无知！”莲采儿短暂进入痴妄之境，游离的痴妄执念将她团团包围。她是这里唯一可见的亮光，一念无明的烦恼顷刻将这束亮光吞噬。

痴妄之境外，莲采儿接住栖恨，可由于痴妄执念的牵制，她接住人后疾速从高空坠落下来。

藏在裂缝里，玉面佛心的和尚眼观一切，顿口无语。他什么都没有做，这个半神半人的太子殿下自己从裂缝跳了下去……

耳边疾风呼啸，栖恨眼睛睁开一条缝，静悄悄地看着闭眼凝神的人。此时的他，还不知道有痴妄之境这个东西。

莲采儿的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紧张和难过。

栖恨伸手抹去她颈侧的碳灰，心里“咯噔”一跳。莲采儿整个人凉如寒冰，颈侧脉搏停息不动，鲜活的生命好似一瞬间平静地消失于世间。

栖恨立刻慌了神，轻拍她的脸，喊道：“莲采儿，醒一醒！”

“莲采儿……”

“……”

人界以前有一个地方叫做赵家坡，坡下有人挖了一水池。水池里飘荡一叶孤零零的扁舟，满池含苞待放的莲花，轻纱白衣的女人招手道：“采儿……醒来回家了……”

“采儿，采儿……”

万法阵倒转，灵流逆涌，莲采儿紧紧抱住栖恨。

痴妄之境中，万法阵在莲采儿脚下开启。随即，接引太虚台的人间井井水，从阵眼缓缓溢出。

“痴暗意所使，入于生死海；慧明能照了，得度生死岸。”莲采儿猛然睁开双眼，眼中一汪纯白泪水滴落。

痴妄之境在井水的洗礼中快速崩塌，痴妄执念烟消云散。莲采儿的灵魂回到体内，此时第二炷香烧完半截，佚印剑挣脱万法阵阵眼，破风袭来。

莲采儿一睁眼，栖恨就安安静静地闭上眼睛。

佚印剑是妖王脊骨炼化，杀伤力与嗔魂化形，巨斧泣地相比，丝毫不逊色。

莲采儿抱紧栖恨，连怀中的人早就清醒，一只手急切地往她身体里输送灵流都未察觉。佚印剑直指她心脏，莲采儿单手揽着，侧身躲闪。

她刚从痴妄之境出来，身上残留浓重的杀戮戾气，佚印辨认不出她是否清醒，遵从前令，再次袭击而来，它甚至用了八成法力，就担心杀不死莲采儿。

莲采儿停顿半空，佚印剑这次刺向她的脖颈。她抬手一挡，利剑剑锋一偏，莲采儿丝毫不手软，一掌拍在剑柄，“蠢物！”

地面的秦广王目瞪口呆，他先看到莲采儿接到不知死活的栖恨，再看到莲采儿没了动静，栖恨“活了”，还给莲采儿输送法力。后来又是栖恨没了动静，莲采儿和一柄剑打起了架？

不是，这剑，怎么像是朝他落下来了？

关键时刻，转轮王用瞬移法术，将他们两只鬼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好险！”秦广王倒抽一口凉气，道：“这又是什么情况？！！”

佚印剑大半截插入泥土里，剑身嗡鸣，像个受委屈的孩子。秦广王好奇地走过去，手指刚碰到剑柄，突然一抹亮堂的白光出现，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被佚印剑的法力弹开三丈远。

“本王的手！”他手臂发麻，推开层层叠叠的衣袖一看，一片血肉模糊，整条手臂全是密密麻麻的血痕。

转轮王从六牙象宝上下来，俯身查看一番，道：“切莫碰采儿殿下的东西。”

秦广王做鬼以来，第一次感受到钻心的疼痛，他道：“领教过了，快救本王！”

“无药可救。”转轮王不通医术，好歹对贪嗔痴三魂有些了解。

秦广王慌忙中带着一点心如死灰的情绪，道：“本王只能等死？！”

转轮王这才不疾不徐地说完下一句话，道：“静养就可。”

“……”秦广王白眼一翻：“薛老弟，下次能一句话说完的话，就莫要分两句说。”

“好说。”六牙象宝跟在身后，随转轮王走到刚落地的莲采儿身边。

莲采儿正为栖恨号脉，她头也不抬，道：“找只会医术的鬼来。”

转轮王观察一会儿，提醒道：“小王看不必。”

源源不断的灵流向栖恨体内输送，他仍然不见醒来。莲采儿心中一团乱麻。转轮王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正欲挑明，就见莲采儿召来佚印剑，剑身满是泥土的佚印，斜断一截的锋利剑尖朝栖恨左手手腕刺去。

她要挑断那缕因缘！

“采儿！”栖恨当即睁开双眼。

莲采儿眼中情绪复杂，她垂眸望着栖恨，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栖恨知道自己装过了头，连忙起来。他拉住莲采儿的手，不等多说什么，莲采儿抬手撇开他，道：“等我回来。”

她提起佚印剑，直上云霄。

人界地下数万丈是冥界，冥界之下三万丈是地渊。冥界与人界交界地，是世间阴阳最平衡的一处，也是唯二的地渊之门，现如今，这片地方叫作“北陵”。

莲采儿从缝隙来到北陵地宫，此地已经塌陷，乱石堵住所有地道出口，唯独段卿欢的墓室安然无恙。

泣地着一身金莲僧衣，身姿挺拔地立在黄金棺椁前，他一手覆在棺椁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身上隐隐散发金光。

“痴魂。”他见到莲采儿毫不意外，甚至似乎早就知道她的存在。泣地的手指触摸着黄金棺椁上雕刻的牡丹纹，压抑着声音，说道：“你有见过她吗？”

贪嗔痴三魂，最先出现于解宙之间的是嗔魂，随后是贪魂。泣地足足比莲采儿先出现几十万年，甚至更早。太虚台关于他的记载很少，仅有短短一句话，那便是：“嗔魂化形为斧，逆境生嗔恨，暴怒凶残。”

莲采儿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痴魂的存在，她没有发问，只是回答道：“从凡人和鬼怪口中听说过她的一些事迹，他们所描述的段卿欢，性格不尽相同。”

她其实也不知道，段卿欢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

泣地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说道：“当年荒山野岭明路一指，从此忘川多一痴魂。你也听过这句话吧？”

“听过。”莲采儿略一点头，道：“她许诺每一世都会来现今的北陵看你，第二世没有见着你，于是第三世倒卖阳寿，让鬼差为她引路，来这里。”

泣地转过身来，原本一直在莲采儿身上的莲花纹玉扳指，出现在他手上。他右手拇指习惯性地包裹在手心里，自嘲地笑了笑，道：“为了我，我又何德何能呢……”

莲采儿现在明白，他是怎么出来的了。她道：“冥界是人界生灵入轮回的重要之地，你毁了它，是想让无辜的鬼怪和亡魂，为段卿欢陪葬么？”

泣地眸色一沉，反问道：“不可以吗？”

“贪嗔痴三魂，属你我法力最强悍，也属你我最难控制自己。”莲采儿提剑对准他，面若冰霜，道：“我只能送你一程。等暴怒戾气平息，灵魂重聚，随时来战。”

泣地看着她板着脸色样子，状似长辈的语气，道：“痴，你的心情很不好。”

他转着拇指上的扳指，叹气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你还是魂体形态时，曾经来过冥界。大概是三万年前，我们身上的暴怒戾气和杀戮戾气，遇到幽冥之火，会引火上身。”

莲采儿神色严肃。

泣地道：“那时的你，灵魂被幽冥之火烧得直掉黑渣子。后来，你终于受不了，离开了冥界。”

“而你的灵魂灰屑，在冥界长出了一片碧落树。还有一小块灵魂并没有完全变成灰屑，你走后，她独自飘荡冥界。约莫两万多年，她修行成了一个独立的灵魂，因为喜欢真正的阳光，她进入了轮回，在那片荒山野岭遇到为她指路的我。”

“安乐居你们用邬杀相传到北陵，看着灵魂与她一模一样，记忆却大相径庭的你。”泣地道：“我才发觉，她出事了。”

几个月前鬼阿门献祭一个少女，但是那少女已经是个死人，没有新鲜的血液。所以，他献祭的是她的灵魂。

泣地道：“世间之事，盘根错节，纠缠不清。”

“从被镇压地渊起，我就知道鬼阿门总有一天会来求我出去。”

“他当年封印我，实乃不义之举。”

“无可原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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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金莲尽散佛心泯·其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