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打打闹闹抵达了目的地。
道观坐落在深林中,山门的牌坊威严沉静,炼阳观三个大字在光下威严又不失潇洒,下笔的人写的一手好字。
前殿里没什么人,容初拿过三根香点燃,示意清然拜一拜。
“小鸟,我觉得有点不舒服。”小桃甩了甩头,他挨着清然的裤腿躺下,“闻起来好怪,感觉有东西压在我身上。”
饕餮为凶,前殿里供奉的护法神王灵官镇守道观、驱邪避灾,至纯的正气自然是驱逐凶气。
“没事。”容初将小桃抱起来,手抚在它背上释放出灵力,帮它抵住神官的神威,“过一会儿就好了。”
清然乖乖的拜了拜王灵官,香插进香炉的一瞬间,烟雾袅袅,直冲云霄。
清然:“?”
清然后退一步,警惕的四处看:“谁!”
容初也没想到清然这么受欢迎。
“没事。”容初笑了起来,安慰他道:“这是喜欢你的表现。”
清然是神器,阳气旺盛的不得了,自是得神官喜爱。
“小叔叔,容初哥哥,小然哥哥,桃桃,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叫我师傅哦。”棠乐松开牵着应野的手,跑去偏殿叫人去了。
容初几人站到了一旁,观里香火并不旺盛,信众应该都是山下的村民。
陈铜的父亲在主殿里拜三清,为了避免碰面,容初不打算进去主殿。
棠乐没一会儿就回来了,他拉过容初的手,带着他们往偏殿走去,“师傅说他知道了,他在做午饭,叫我带你们过去哦。”
“谢谢乐乐。”容初笑道。
炼阳观不大,偏殿带了一个大院子,应该是道观人员居住的地方。
小院生活气息十分浓厚,井边放着的大木盆比井还大了两圈,高约半米,像个小游泳池。
晾衣绳从屋檐下牵引出来系在院里大树枝干上,绳上挂着粉色的童装和老头汗衫。
树下有着两个吊床、饭桌、躺椅。道观里通电通网,躺椅旁立着老式电扇,插座面板从房间里引出来,厢房外的走廊上放着两个木马玩具。
院里北侧的平房炊烟袅袅,叮呤当啷的声响从里面传来,应该是厨房了,
“诶哟,这么快就带来了?”一个锅铲从厨房门口冒出,来者双目炯炯有神,老头汗衫、大裤衩和人字拖,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
“师傅!!”棠乐眼睛一亮,小跑过去扑进老人的怀里。
“吃啥了这么有劲儿!”老人一手抱起棠乐,看着容初三人,乐呵呵道:“随便坐,等会就开饭了,一起吃点哈。”
小桃眨了眨眼,从容初怀中下来,好奇的看着老头道:“我是不是见过你啊?”
老头将棠乐放下,和蔼地笑道:“可能吧,你们先坐。”
容初注意到老头投过来的眼神,他点头应下,“打扰您了。”
老头摆了摆手闪身进了厨房。
小桃歪了歪头刚想追问,棠乐过来抱起它,又拉过一脸好奇的清然,带着两人往厢房的方向跑去,“我们去我的房间!我有好多小鱼要给你们看,都是我师兄给我做的!”
清然誒嗨一声,头也没回的喊了句“容哥我们走了!”就和棠乐一起跑进房间里去了。
木桌上热茶袅袅,不多不少正好六杯,椅子刚好六张,仿佛预料到会有人来。
容初刚坐下没一会儿,厨房的木窗从里被推开,老头探出头来,笑着招呼他们道:“你们两个过来帮忙端下菜。”
他们自然是起身去帮了。
炼阳观里清宁平和,正殿的神威隐隐约约照拂着来到这座小院里的人。
植被生长茂盛,井水冰透凉爽,井底无阴气湿气,山间气息怡人,林间生灵自由生长。
老道士是个人物。
老道士似乎不怎么会做饭,容初和应野进去是帮忙拿碗筷。
老道士自个儿端着盆清香扑鼻的汤面,应野端着盘青菜和小鱼干,容初手上拿着碗筷和醋。
“真是罪过罪过,我也就会下点面,两位将就一下。”老道士将面放在桌子中央,老道士精神头特别足,刚一坐下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自我介绍,他手一挥,“来,你们先坐。”
“我是这道观的现任观主,我叫莲山墨。号莲花道人,莲山派第一千八十八传人,二位有没有兴趣誒不对。”老道士一拍自己脑袋,乐呵一笑道:“讲过头了。两位能找到这里,想必阿铜的事已经落下帷幕了。”
老道士果然知道。
容初点点头,“我姓容,有容乃大的容,单名一个初夏的初。这位是我的员工,刚刚和乐乐进去的那个少年也是。陈铜的事您知道多少?”
“命中有此一劫。”老道士摇了摇头,他说着拿过公筷盛面,道:“我来到海棠山的时候,孤本就已经在陈家了。原先兽皮书上下了禁制,所以我没感觉到凶气。”
“禁制?”容初捕抓到关键词。
老道士点了点头,爬满皱纹的眼角一弯,淡笑道:“就是禁制,有人不想某些东西找到孤本。”
“什么意思?”容初想起未能化形的小桃。
“这个暂且不谈。”老道士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迟疑道:“我想知道,阿铜现如今在何处?”
容初笑着反问道:“您应该能算出来吧?”
“你这小妖怪。”老道士胡子一吹,装作被冒犯了一般笑道:“亲耳听到才能放心。”
“犯了错是要受罚的。”容初道:“我不说您也能猜到他做了什么。”
老道士放下碗筷,他打了几碗面,一一摆在位子上,才道:“他的劫难为生死劫,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老道士自然知道陈铜要做什么,陈二回来,随身的行李没有那本孤本,他就知道事情已经走向不归路了。
老人叹气一声,一时间无言。
“他天赋尚可,那边会酌情的。”容初道。
老道士哼了一声,道:“我当然知道他天赋尚可,他幼年时在我这里住过一些时日。体质特殊总会引来些不该出现的东西。”
“后来呢?”容初问道。
老道士显然有未言之事。
“喏,还能什么后来?”老道士指了指屋子的方向,厢房的隔音一般,嬉笑声时不时的传出,“那小妖怪是个什么都吃的主,来一个它吃一个,来一双吃一双。”
原来是小桃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都吃了。
“那小妖怪当时可比现在凶多了,也不知道阿铜怎么和它玩起来的。”六碗面盛好了,或者说五碗一盘,老道士细心的给小桃换成了方便埋头苦吃的盘子。
“多谢。”容初接过面低声道谢,面刚出锅,烫人的紧,容初将筷子搭在一旁放凉,青年又问道:“不止吧?”
“是的。”老道士乐呵呵一笑,赞赏道:“小妖怪长的奇形怪状,阿铜不能养在家里,就经常跑上山托我的大徒弟照看。”
“只不过我们这山高水远的偏僻地,也没什么东西够那儿小妖怪吃的。加之他饿极了老伤人,我便写了安神咒上去,又教陈铜怎么用。”
“陈铜说他并不记得小桃。”这事是小桃告诉他们的,小桃说它很久以前就和陈铜认识了,所以它特别生气有人欺负它的朋友。
老道士哈哈一笑,“阿铜当然不记得了。小妖怪没了吃的东西,没多久就睡回去了。后来陈铜的母亲因病去世,丧葬事总会引来各种牛鬼蛇神。阿铜险些没了命,醒来记忆便失了。”
“我那时不在观里,具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我徒弟救的人,等我回来后事情已经结束了。我能做的不多。陈二打算带陈铜离开陈家村,换个新环境对小孩确实会好点。”
“阿铜自小就显现出与同龄人不同之处,我如实告诉陈二。”老道士说着叹气一声,“他独自一人回来后我便知道结果了。”
陈铜的自杀让陈二崩溃,他处理完后事把家翻了个底朝天却什么也没找到,在角落里寻到破旧的红符后,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高化县。
是那些东西害的吗?为什么要这么对他的小孩?他的小铜什么也没做错,为什么要承担这样的命运,如果要分对错,那也是选择将他带到世上的他做错了。
“阿铜自小便是个有主见的,我并不信他会做出践踏自己的事。”老道士说着咳了两声。
陈二短短几月像老了几十岁一样,在三清殿里日日夜夜的拜。
老道士眼睛里流露出来哀切,叹气一声道:“容小友你也会卜算,贸然插手他人因果。誒…我后来再次起卦得了个逢凶化吉,想来是有贵人相助,我前脚联系上我徒弟没几天,后脚你们就来了。”
“多谢你们了。”老道士点到为止,道:“阿铜是个好孩子,只不过善即善,恶即恶。”
十七八岁的少年做任何事都铆足了劲儿,是非分明的界限特别严苛,有着孤注一掷的的勇气后便不回头了。
“过几日会有新闻报道陈铜的事。”容初想不出安慰的话。
无论人类还是妖兽,在死亡面前他们都只能苍白的去面对。
人之生死轮回,神妖沉眠再醒。两者皆是被因果命数死死缠绕,不可多言,不可窥探。
“嗐呀啊说来还是要多谢你们。”老道士郑重的道谢,老头估计也是个人物,情绪管理十分跳脱,他眼睛一转,招呼着这两人吃面,“你们先吃,我去叫三个小的出来。”
应野在老道士进了厢房后转头看向容初,道:“他藏了话没说。”
道观地处山林间,位于景区、信众稀少,却仍得神明眷顾。
“鲛人为其徒,能简单到哪里去。”容初夹起面,试了一下发现味道确实不错,青年吃着面,口齿含糊道:“你试试,味道还不错。”
青年在外吃东西时会格外的注重形象,细嚼慢咽,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侧脸瞧着更加柔和漂亮了。
应野嗯了一声。
“师傅你又煮面呀!”棠乐从房间里跑出来,小桃被他抱在怀里。
老道士搭着清然的肩膀跟在他们身后。
清然笑的傻气,老道士神情狡黠的和他说了什么,清然的神情瞬间变得肃然起敬。
“乐乐吃饭前先洗手!”老道士叫道。
棠乐一个急刹车,抱着小桃拐去井边,井边有个小水盆,棠乐放下小桃快快的洗手,末了还不忘抱起小桃,让它的四只爪子都沾上水,表示小桃也洗了手,洗完后抱着小桃兴冲冲的跑到饭桌边。
“小叔叔!”棠乐直冲应野身边的位置,小鲛人将小桃放到椅子上,自己再爬到椅子上坐下,小鲛人兴奋的和自家师傅介绍,“师傅师傅!我找到我其他的亲人了哦,你看你看!”
老道士在棠乐身边的位置坐下,闻言啊了一声,但他反应很快,老人粗糙的手摸了摸鲛人的银发,笑眯眯地说道:“那当然,我们乐乐还有很多亲人呢!”
老道士明显是知道小鲛人的事的,应野充其量和鲛人同为一个海的,还不到小叔叔的关系。
应野眉目一沉,冷漠的看向老道士。
老道士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笑眯眯的和应野对视,甚至还有心思督促棠乐多吃青菜要长身体。
容初放在桌子的手拍了拍应野的大腿,应野身体突然一僵,缓缓的看向容初。
夏天的天气一向很好,容初朝他眯眼一笑,树影婆娑,阳光穿过层层枫叶,细碎的光落在青年的唇上。
容初嘴巴张了又张,好像说了什么,应野没有听清,只是下意识点头应下。
容初满意的转过身去继续吃面去了。
小桃跳到了桌上,小妖怪知道自己毛茸茸的一身容易掉毛,所以没有靠近那盆面和菜。
老道士不反感小桃的行为,他将特地准备的小绿盘子放到它面前。
老道士试探的摸了下传说凶兽的头颅,见小桃没有反抗,便又往盘子里夹了青菜和小鱼干。
小院里静谧宁和,棠乐年纪小,幼崽鱼处于对世间万物都好奇的年纪,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
小桃早就将刚见面的事抛之脑后,他应该是见过老道士的,在它第一次见到陈铜的时候。
小桃说话做事都没被管束过,想到什么它便说什么,老道士耐心的和它解答。
它问陈铜的父亲来这里是因为什么,他很难过是吗?
老道士知道小饕餮心不坏,真要细细的论起,这小妖怪和棠乐一样,处于启蒙的年纪。
“桃桃啊,人活着呢就要有个盼头、念头啊。”老道士摸了摸小妖怪的头,他们已经吃完午饭。
老道士坐在板凳上给小桃擦嘴洗爪子。
道观里灵气萦绕,容初用过饭后就在吊床上躺下了,应野脱下外套给他遮阳,承包了收桌洗碗的活儿。
棠乐要跟着他的小叔叔,就蹲在井边看应野洗碗。
清然疯了一上午,吃完饭借着消食的名头爬到树上,结果在枝干上睡着了。
“什么是盼头?”小桃歪了歪头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这对睡了几千年醒来就入尘世的饕餮妖怪有点困难。
老道士和蔼的摸了摸它的头,笑着问道:“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去见铜铜!”小桃脱口而出,因为太激动,后脚一蹬,栽进了水盆里。
老道士乐不可支,伸手将他从水里捞出来,道:“诶哟好桃桃,你可小心点!”
小桃猛吸一口气,疯狂地甩了甩自己的头,水滴洒的到处都是,老道士拿过一旁的毛巾裹住小妖怪,慈爱道:“有想去做的事,那个事就是你的盼头。”
小桃连打了两个喷嚏,它眨了眨眼,眼神懵懂:“那我明天想吃小鱼干也是盼头吗?”
“当然是!桃桃学的真快!”老道士乐的不行,还会举一反三呢这小妖怪。
人活着可不就是个盼头,盼明天吃什么、做什么。
生命便是在点点滴滴的玻璃碎片中永恒的发着光,哪怕天塌地陷,日月昏沉不再显露。生命仍然会在混沌中燃烧。
桃桃骄傲的哼了一声,“那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饕餮大王!”
“好好好,厉害的饕餮大王过来我给你吹干身体。”老道士用毛巾擦了擦小桃的猫脸,抱着它提起小板凳,在风扇旁边坐下,从置物架上拿下吹风机帮小妖怪吹干毛发。
虽然他们身在深山中,但架不住棠乐那头及肩的银发,原先长到了腰,剪过一次又长了回来,老道士的大徒弟便下山去镇上买了个吹风机回来。
应野带着棠乐洗碗,更准确点是棠乐在玩水。
“小叔叔我跟你讲哦,师兄在后山里养了好多好多红色的鱼。”小鲛人拍了拍水盆中洗洁精搓出来的泡沫,脸上绽放着纯真的笑容,“我可喜欢跟它们玩了,有特别特别小的小鱼,我想养在我的水缸里,师傅他们不让,我就不能养了。”
小鲛人絮絮叨叨着自己的事,有时讲一会儿就停下来撑着下巴思考,手上的泡沫没洗掉,下巴一白像只小雪人。
棠乐觉得有些新奇,于是又笑了起来。他起身跑去和老道士分享。
老道士表情惊讶,笑的眼睛都要看不见了。小桃好奇的伸出前爪去摸棠乐脸上的泡沫,稚嫩清脆的笑声飘荡在小院里。
1.25.6.30下午六点二十四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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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林下白鲛游,稚童嬉笑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