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蛋 第12章 第 12 章

褚嘉摸一夜，岳清凌失眠一夜。

翌日褚嘉醒来，神清气爽。

说来也怪，这里老房子老床，一翻身便吱吱作响，他睡惯了各种酒店严选高级床垫，却甚少如昨晚那般好眠。

整夜只做一个梦，梦的内容很清晰，他在A市老家的乡下拔萝卜，地里满是丰收的萝卜，他浑身是劲，将地里一拔一个萝卜坑。

仿佛回到小时候，真是不错的梦。

唯一坏处是床像雷达，他一醒来便作响，立刻向身旁人发出讯号。

褚嘉和岳清凌在清晨四目相对，于晨曦天光之下窥见他发青的眼圈。

“你怎么了，没睡好？”

“……”

岳清凌竟然不回答，只是看他一眼，便起身穿鞋出卧室门，听声音是去洗漱。

他平时脾气这么好，竟然有起床气，褚嘉有点惊讶的想。

不过倒也好，这样的小脾气让完美无暇的五好青年岳清凌一下子有了些真实可感的温度，褚嘉觉得还蛮可爱的。

又在床上滚了一圈，闻够床褥的气味，褚嘉才心满意足起床。

洗漱过后，岳清凌做早饭，两人吃过，岳姗还没醒，给她留了一份，他们便一起出门。

褚嘉开车去公司，一路上岳清凌都没怎么说话，他知道昨晚岳清凌没睡好，心想大概那张床对岳清凌来说真有点太勉强，毕竟他个子高，难受也正常。

那也比睡沙发好吧？

在床上挤归挤点，起码还能伸直腿。

开车到公司车库停下，下车时难免被人看见他车上载了岳清凌。

和他说得上话的职员好奇的同他打听，小褚总你认识新来的实习生啊？

褚嘉也不遮掩，回答的坦坦荡荡，他入职后才认识的，上班顺路我就载他一程。

鬼都不信。

但大家当着他的面都很给面子，纷纷做恍然大悟状——

哦，原来是这样！

褚嘉借昨夜和岳清凌拉扯的经历想明一些事，他发现有的事想要就得争取，得死缠懒打，天晓得有多少机会藏在自己都觉得没戏了的时候。

有些事等老天爷恩赐是等不来的，等别人忽然灵台一悟猜到他的心意，也无异于原始人狂喜乱舞祈求神祇降雨。

顶多就是被拒绝，被说难听的话，又能怎么样？

何况那是他亲哥。

于是褚嘉一大早便去见褚睿，等在他办公室里。

顶层的职员不多，但都对他很熟悉，见他一连两天出现在这里，表情都和见了鬼一样。

真的很诡异——

小褚总居然比褚总早到公司。

褚睿来上班，见到褚嘉也明显愣了愣。

“你怎么在这里？”

“有事想找你。”

褚睿不问他有什么事找自己，反而问：“昨晚怎么不回家，去了哪里？”

褚嘉不喜欢他哥这样的语气，像管教夜不归宿的高中生，而他已经成年，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

于是他也不回答哥哥的问题，只是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今天有正事找你。”

“什么事？”褚睿终于肯正视他的问题，但只正视三个字，便又话锋一转，“你还和哥生气？”

“没有，我气不过夜，你又不是不知道。”褚嘉并不否认自己昨天的确生气，“现在已经气完了，我是想问你，我想在公司好好上班，哥你能不能给我安排一点真正能帮到你的事情？”

褚睿略感意外。

褚嘉从小贪玩到大，从前别说自己要求帮忙，褚睿想让他学点什么，他也总是推三阻四，说褚家争气的男人只有哥你一个就可以了，上班对他来说宛如上刑，褚睿从未听他说过这种话。

“你怎么忽然这么上进？”

“我不是上进，我只是想帮你，不想你那么累。”褚嘉说，“当然我没你那么厉害，能帮你的也有限，还可能帮倒忙，但我可以学可以问，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事能交给我，就交给我让我试试。”

褚嘉解释的清清楚楚，对自己的想法全不掩饰，也并不别扭，他将一切展示给他这个大哥，为的只是让他知道他的想法，好让他放心。

他这个弟弟从小就是如此，或许有点脾气，而且懒、贪玩、又没什么责任心、也并不上进好学，给他一点甜蜜，他就愿浸在温柔乡里享福永不醒来。

但每次弟弟愿意克服讨厌的东西，却总是为了他。

为了帮他，为了让他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为了让他能够轻松一点。

他们是兄弟，所以无论什么样的困难都可以一起面对。

褚睿膝盖上的手指紧了紧。

他忽然想起父母死去后第三年，那年他刚满十八岁，从担任监护人的远房叔叔手里重新拿回公司的管理权，整个公司宛如被虫蛀空地基的房子，外面看上去还光轩巍峨，内里却已经摇摇欲坠。

公司高层近半跟着那位“叔叔”出走，董事会里曾经和父亲称兄道弟、亲眼看着他们长大的叔伯长辈们也在发现公司资产蒸发近半后翻脸不认人。

他年轻目浅，甚至看不出谁是共犯，谁被蒙蔽，谁怒不可遏，谁又在演戏。

他们只给他两个选项，要么追责，要么负责。

可人去楼空，褚睿找不到任何人可以承担这份沉重的责任。

要填补亏空，周转开资金链，他不得不和A市房地产行业的龙头老大许氏低头，以求签下协议，将还在A市剩下的近半资产抵押，换取一笔投资。

即使如此，还不会谈判的他跌进对方的陷阱，尚未敲定，条约已几乎全方面利于对方，即使如此，他仍要低声下气求着对方和他签下这样毫无尊严的协定。

只求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

但资本世界不是讲仁义道德的地方，不会有人因看他姿态放的足够低，又足够可怜，就惜弱怜贫。

越是能提供给当时的他助力的人，就越是明白对那样毫无议价能力的肥美|幼兽，必须敲骨吸髓，掘尽最后一点价值。

若不懂得痛打落水狗，不配下场角斗。

他不懂，所以被人当做落水狗，当做落海的鲸。

人人都盘算着这块巨大的尸体该由他们分食哪一块。

为了得到许氏的投资，褚睿几乎每天都登门拜访，希望那位父亲在世时的旧友能看在曾和他惺惺相惜的份上，对他们伸出援手。

可惜许家日日客气招待他，却日日打发他回去，礼貌中绵里藏针，和软时絮下埋石。

褚睿连续半个月整宿整宿失眠，有一日醒来时，已经在医院病房，弟弟褚嘉埋头在他床边睡着，置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医院雪白的被褥上。

从那天以后，褚嘉开始替他去许家。

许家大公子年龄和褚嘉相仿，据说许令闻和妻子半生仅得这一子，许夫人人到四十，去美国做了试管，又受许多苦难，才有这一个孩子，取名叫做见章。

那时褚睿每天的任务是在医院养病，但他不知道弟弟褚嘉也有任务，任务是陪脾气乖戾难以讨好的许家大少爷玩，尽一切努力讨得他的欢心，好让他肯在父母面前帮哥哥说两句好话。

褚嘉太小，小小的脑袋能想出最努力的帮忙也只是这样。

他哪里知道，许见章从没有在父亲面前提过他们一个字，资本游戏哪里是一个孩子的忍气吞声就能左右？

但这却足以左右褚睿的悲喜。

出院后，许令闻特意邀褚睿去谈生意，他彼时不知会在许宅看到什么情景，只以为许令闻终于肯松口签署协议，脚步轻快如飞的往许家赶去。

在二楼玻璃茶厅坐下，等待时，褚睿看到楼下有几个孩子在玩，其中一个他认得，是许令闻的公子。

另外几个孩子也大多衣着光鲜亮丽，从头到脚一尘不染，有着苹果般红扑扑的脸蛋，欢喜的五官，一看就知道家境富裕，饱受呵护，从未吃过一点苦。

但有个孩子看不见脸。

分明个头不高，却带着一个不成比例的巨大动物头套，穿着红毛衣、七分马裤，还有一双半旧的棕色小皮鞋。

他当然认得那双皮鞋，两个月前褚嘉生日，他亲自买给弟弟。

小皮鞋本来也很昂贵，很漂亮，不比这些孩子任何一个身上的差，但此刻还是脏了，旧了。

连带那穿着它的孩子，也成为他们之中最可悲的一个。

许见章带着促狭的笑意，和旁边几个孩子说了句什么，他们都看向那只穿着旧皮鞋的小棕熊。

棕熊脑袋愣愣的杵在原地。

过一会，他乖乖的趴下去，趴在许宅花园散发着泥土芬芳的地表。

几个孩子爆发出震天的笑声。

褚睿后来想起，已经不记得那天他是怎么冲下楼，把褚嘉脑袋上那个可笑的棕熊头套狠狠的摔在地上，也不记得他是怎么拉着褚嘉的手带他回家的。

后来他的心理医生告诉他，无意识抽离痛苦的记忆，这在心理学中叫做解离。

他放弃了本已经和许氏谈到最后，只剩临门一脚的投资，放弃了所有和许氏的合作，做最坏的打算，想着最差也不过是把剩下产业全部变卖，他带弟弟一切从头开始。

当初爸妈可以的，他也一定可以。

残余的公司高层得知他和许令闻撕破脸，对公司最后的希望也破灭，都指责他感情用事，不计后果。

但褚睿铁了心不低头。

最后结果出人意料，许氏派人来谈判，发觉他竟真要抽身，不顾两方利益受损，无论如何不肯就此作罢，为了劝他松口，竟主动放松协议条件。

阴差阳错，睿生集团度过难关。

后来人人夸他年纪轻轻便有胆识，敢于豁出一切和许令闻这样的老狼博弈，天生是做生意的材料。

只有褚睿知道，他在商场实战上学来的第一课，是弟弟用尊严帮他交出的学费。

给俺们小嘉拔一晚上累坏啦[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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