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狗杨媞 第13章 牲醴（13）

王丽春是杀人犯。

杨媞心提了起来。

“她怎么会杀人呢？她明明，明明很正常啊……”杨媞手足无措，她从未感觉到王丽春是个杀人犯，她那么高傲自尊的一个人，怎么会是杀人犯？

然后杨媞突然想到了王丽春攻击李欣悦前男友时的表情，那嗜血的眼神，杨媞现在一想到都打颤。

杨媞只好小心翼翼问：“她杀了谁？”

“她的男友。”警察冷冷道：“她涉嫌故意谋杀罪，如果你们知情不报，那你们犯了包庇罪。”

这段话如一道惊天劈雷，把在场所有人都震惊到了。

“我们在闽州市的一处垃圾填埋场内找到一具男尸，尸体已经白骨化，死亡时间五年有余，死者身份为赵至云，根据走访调查，他生前最后接触的一个人是王丽春，而赵至云有赌博和家暴行为，王丽春有作案动机和重大嫌疑。”

警察问了一遍后就离开了，而杨媞还久久震撼。

“她怎么会杀人呢？”天真的李欣悦泪流满面：“怎么会杀人呢……”

杨媞沉默着，她拍拍李欣悦的肩膀。

最初的震惊慢慢褪去后，杨媞觉得，王丽春杀人也不奇怪。

她似乎有一段非常非常痛苦的过往，尤其是在夜场的经历，她一回忆就泪流满面，以及她对“爱”过于仇恨的态度——如果她的前男友家暴并且赌博，那么一切都明白了。

但杀人无论如何都是不对的，她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

陆曜之照样来找杨媞约会，当杨媞说自己晚上还有事情时，陆曜之露出遗憾的表情。

“给我姨婆打工这么重要？”陆曜之问：“甚至超过和我一起的快乐？”

杨媞：“我想赚钱。”

陆曜之：“你这么爱钱？”

杨媞莫名其妙：“难道你不爱吗？”

陆曜之：“我觉得呢，钱就是拿来享受的……总之，有时间享受，远比赚钱更重要。”

然后陆曜之一顿忽悠，把杨媞带了出去。

“和我在一起，你就不用担心钱的问题。”陆曜之带着杨媞，来到太平街：“你想要什么，随便点。”

太平街是南淮太空城最繁华的商业街，这里晚上灯火如昼，游人如织，各路高级餐馆开在这里，城中还有个最大的城隍庙，门口还有带着面具的游神在跳舞。

但陆曜之像是看见了什么晦气的东西，他皱眉：“啧。”

一大堆黄黑的女佣从太平街的角落里鱼贯而出，杨媞心一沉，悲戚地看着她们。

这些女人便是菲佣，她们来自杨媞隔壁一个更加混乱的国家，那里的女人只能离开自己的故国，在异国他乡给别的家庭做保姆换取薪酬，然后把钱寄给家乡。

陆曜之：“怎么她们来这里了？雇主家不要她们了？”

杨媞：“我记得今天也是她们故国的一个节日，可能人家的雇主给她们放了一天假吧。”

放假的菲佣们一脸疲惫，但还是很兴奋地东张西望，就像关久了重见光明那样的兴奋。杨媞看着她们的兴奋，只觉得心酸。

在大多数神洲人看来，这些菲佣真的太辛苦了，可对于这些菲佣来说，比起食不果腹的家乡，在神洲做保姆已经是幸运了。

一双大手按着杨媞的肩膀，强行把她转回来：“我不许你看她们。”

陆曜之：“这些人有什么好看的？”

杨媞：“但她们很可怜啊。”

陆曜之：“你代入了？”

杨媞一噎，她后退了两步看着陆曜之。

她突然觉得陆曜之好可怕，在这一刻，他的形象和战场上那些虐待平民的敌对派士兵形象重合了。

杨媞的母国经历着内战，双方对对方地盘里的老百姓疯狂残杀，杨媞见过一个可怜的小男孩，就因为接过了士兵们给的糖没有说谢谢，被一枪崩开了脑花。

那些士兵高高在上，所以对手底下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傲慢残忍，而陆曜之——他为什么不喜欢那些可怜的菲佣？也是因为这些菲佣比他低贱吗？

难道杨媞不能同情那些被虐待的战乱区老百姓、菲佣以及其他还在泥潭中挣扎的人吗？甚至不能看他们一眼吗？

但陆曜之旋即绽放出温和的笑容：“好吧，如果你是想看看，那倒也行。”

他松开了杨媞，但杨媞仍然惊惧未消。

“放轻松。”陆曜之安慰着：“我就是觉得，你老看别人不好，我会吃醋的，你要知道，我有占有欲，你的目光不在我身上，在女人身上也不行。”

哦，原来是吃醋啊。

说着两人就来到一家日料店，陆曜之已经预约好了座位，店员热情地把两人迎进来。

端上来的菜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顶级和牛，深海至高金枪鱼，杨媞不识货，再加上店里的灯光打得太暧昧，让她昏昏欲睡。

当然这种瞌睡欲到了杨媞看到账单时就没了，杨媞吓了一大跳：“什么！”

一片牛肉四千多！整个账单就八万七！

陆曜之满意地看着杨媞震撼到的模样，得意洋洋问：“好吃吧？”

杨媞疑惑，这和牛吃得确实好吃，但也没好吃到是玉羞佳肴级别的那种——总之杨媞觉得这和牛不值得四千。

但她不敢拂了陆曜之的面子，也只好闷闷道：“嗯，很好吃。”

“我父亲说过，只有努力的人，才拥有回报，所有的贫穷，都来自于你这个人的不努力。”陆曜之开了一瓶两万的酒：“所有的原罪，都来自于你自身的缺陷。”

杨媞听着有隐隐约约地不舒服。

“我不想让你看那些女人，就是因为那种低下的人，多看一眼，也影响了我们人生中宝贵的几秒。”

杨媞：“她们不可怜吗？”

陆曜之：“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杨媞无话可说，她很不喜欢这段话，难道她之前受过的苦都是她罪有应得吗？她被□□，被迫嫁给老男人，被侮辱，被家暴，都是因为她罪有应得？

那她没努力吗？她努力干活，钱却被父母收走，她努力逃离丈夫，可她却还是被丈夫拉进家里殴打卖掉，只有远离了父母，逃离了丈夫，她才得到解放。

“不过你不一样。”

陆曜之冰凉而骨节分明的手抚上杨媞的肩膀，修长的手指挑开杨媞的头发，摩挲着她粗糙的脸颊。

“我知道，我刚才的话让你很不舒服，因为确实，我身上总有一种精英的傲慢，不过你不一样，我总觉得你是我的例外，我会高高审判其他人，但对你，我恨不得温柔相待。”

“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样，我的同情是只给你的。”陆曜之温柔附耳道：“我想好好照顾你，将你重新爱一次。”

陆曜之的情话真的是一套又一套的，哄得杨媞晕乎乎的，很快让她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

“城隍庙有活动，我们去拜一拜吧。”

城隍庙还是杨媞上次来的景象，杨媞牵着陆曜之的手，跨进庙内。

庙内线香缭绕，古旧沉寂，杨媞跟随着陆曜之，很快来到财神所在的庙堂内。

杨媞：“没想到你这个大学生也会相信这个哇。”

陆曜之捻着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每次我爸做重大决策时来这拜拜，然后他的决策都没失误过。”

杨媞：“好强。”

陆曜之：“你想求哪个？”

杨媞：“我想求月老，求我们能在一起！”

陆曜之嘴角僵硬了一下，然后他笑起来。

“亲爱的，你可以去挂一个，求一个好的姻缘。”

杨媞：“你不去求吗？”

陆曜之：“亲爱的，我今天只带了一个愿望过来，一天同时求两次，神仙会弄乱你的愿望的。”

杨媞去挂姻缘签，挂姻缘签的树稀稀拉拉，似乎象征着什么。

杨媞心里默默祈祷，拜托了，让她所遇良人吧。

“姑娘。”钝钝的声音响起，杨媞转头，居然是之前给她看手相的尼姑。

“你的劫，已经到了。”

杨媞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心里嘀咕了一句神经病。

“罢了罢了，每个人各自有命，是老衲我多言了。”尼姑摇着头离开，只剩下大惑不解的杨媞。

———

王丽春被抓捕归案了。

杨媞心里实在是放不下，她纠结着，最终还是决定去见王丽春。

几个月不见，王丽春看着非常憔悴——毕竟逃亡那么久，她生活肯定不好。

“杀人偿命，我认。”王丽春木然坐在椅子上：“但以我当时的脑子，实在是想不出来应该怎么活了。”

杨媞：“没想过报警吗？”

“报过，但抓进去了几次他还是出来了，因为没死人，而且他的赌博性质也不足以让他关一辈子，他一出来，就打我。”王丽春疲惫道：“那一天晚上，他打得我快死了，我感觉我再不反抗，我就会死了。”

王丽春确实对杨媞说了谎，她隐瞒了一部分真相。

“我和你说过，我去过夜场吧，但在夜场之前呢？”王丽春虚弱地对杨媞笑笑：“我当年也是个精神小妹，事实上，我老家的环境，我所接触的人，都是精神小妹。”

王丽春的故乡也是闽州边界一个卫星上的小城市，由于靠近边界，经济不好，教育水平也不行——王丽春那边的女孩都这样，懵懵懂懂地就读书，读不好就谈恋爱，年纪轻轻和男生上床，幸运的也许结婚了，不幸运地就坐在妇科长廊里等待流产。

没有人告诉王丽春这是不对的，因为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女孩子以后迟早都要嫁人的嘛。

“我老家那破地方，什么思想没起来，倒是开放的性观念进来了，其他相应的配套都没提升。”王丽春苦笑：“我在十六岁那年打掉了我第一个孩子。然后我来到闽州——省会打工，遇到了我的最后一任男友。”

都是打工的黄毛，此时才十七岁的王丽春再一次陷入了恋爱——她想不出人还应该做什么，她现在就应该恋爱了啊。

但男友是个赌鬼，而当时还恋爱脑的王丽春依旧坚持要和他在一起——她也想不明白当初她怎么想的。

“然后他对我说，要挣大钱。”王丽春出神了，望着狭小的透气窗：“就这样，他把我送进了夜场。”

诱骗的过程实在是没法说，夜场的经历也没法说，来钱确实快，可是这样没尊严的日子，王丽春最终无法忍受。

王丽春终于哭了出来，她开始歇斯底里，她撕扯着头发：“为什么？！”

噩梦般的日日夜夜，为了金钱而谄媚，为了生活而温顺，王丽春忍无可忍，她终于明白了要为自己而活，她终于明白自己生活痛苦的源头。

“我举报了夜场，我甩掉了他……可他依旧对我纠缠不休，因为我的身体太好卖钱了。可我因为举报夜场和反馈p客，我已经失去了价值，他终于意识到我已经没有钱可以压榨给他，于是他愤怒了，开始殴打我，qj我。因为他的名声也坏了，他很难找到下家。”

王丽春这么痛苦地熬了两年，终于，她忍无可忍，把男人杀了。

“他当时拳打脚踢，我忍无可忍，我自己也记不太清当时是怎么杀的了，做笔录时我很难清晰描述出来，总之我抄起了一把刀，捅死了他。”

“你问我为什么当时不报警？我当时都感觉我快被打死了，我真的想不了那么多。”

“然后我把他尸体丢到垃圾场去，我也很幸运，五年了，才有人发现。我逃逸了五年，这五年虽然辛苦，可我却感觉比我前二十一年的人生快乐。”

“我之前总以为，只要足够乖巧柔顺，那么幸福就会到来，温柔会得到拯救，乖巧会得到爱护，我前二十一年几乎就是一直被动着等待幸福，可是我最终发现，幸福是需要靠自己争取来的。”

“我老家那个环境，什么都没普及，我直到来到了南淮这个大城市，才终于明白其实我可以有其他方法摆脱他，可是我已经犯下了错误。我也终于明白，我没必要一直打工和恋爱，我也不用出卖身体来赚大钱，我可以读书，我可以去提升自己。”

王丽春开始读书，她开始努力往上打工，她自学美容美体手艺，她要往上爬，她要争口气，她不想在底层如烂泥般活着。

“杨媞，我希望你幸福。”王丽春喃喃：“想被爱很正常，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后来我发现，其实被不被爱没那么重要。但我终于领悟到这个道理时，已经太晚了。”

杨媞低声道：“你说清楚原因，应该能轻判吧。”

“轻判也是无期了。”王丽春沉默了一会：“还不如死了，杀人偿命，我认。”

杨媞离开谈话室时，王丽春突然大吼一声：“杨媞！”

杨媞回头。

“祝你幸福……”王丽春颤抖着声音：“我希望你能幸福……不要重复我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