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阴阳客 第218章 较量

夜色中乌云内层雷电翻腾不止，从远处即逼近黄瓦红墙的宫殿，只听‘轰隆’一声，树木的断裂声随之响起，而后便是倒地的重击。

大雨哗哗而下，闪电的光亮透过门窗将漆黑的屋子照的亮如白昼，狂风一吹，将没关紧实的窗户大开，乌泱泱的涌入屋内。

沈阴阴猛地惊醒，直挺挺的从床塌上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儿，盯着被风吹拂乱舞的纱幔久久不能回神。

房门从外面打开，樱红听见动静脚步走了进来，一边关门窗，一边问道：

“怎么了？是不是吓着了？外面电闪雷鸣的，竟然把树都给劈倒了几颗，这老天爷的脾气说变就变，真是越发怪了。”

樱红掀开层层叠叠的纱帐，瞧见沈阴阴裹着棉被坐了起来，脸上还有些惊吓未定的失神迷茫。

“看来是真吓着了。别怕，已经没事儿了，不过要下雨，风吹倒了几棵树罢了，倒是惊着了你。我已经让人去收拾了……”

“樱红姐姐。”

“嗯？”

沈阴阴眨了眨眼睛，将目光移向坐在床边的樱红，外面电闪雷鸣，光打进来，将人的汗毛都照的清楚。

床边丽人穿戴朴素却整齐，单髻上别了两根简朴的银簪子。

雨水打湿了她头顶的发，鬓角散出几缕乌发垂下来，正往下滴落着小水珠儿，洁白光滑的额头上挂着的不知是汗还是雨……只那双眼睛，袒露出淡淡的忧心，正望着沈阴阴。

“我没事。”沈阴阴垂下眼皮，神色无端落寞：“做了噩梦罢了。”

樱红闻言放宽了心，又恢复成了平常的模样：“这样的天儿，容易做噩梦，再睡一会儿吧。如今不过丑时，还早呢。”

沈阴阴点点头，透过纱帐的缝隙看着窗外夜如黑幕，大雨哗哗而落，如浮光锦一般泛着透白的光华。

她侧躺下，下巴隐在棉被里，一只手拽住樱红的衣袖，闷声道：“樱红姐姐，方才你去哪儿了？”

樱红替她平整棉被，闻言一怔，却还是说了实话：

“那会儿有宣州的急报传来，我去处理了一下。”

沈阴阴的心往下沉了一沉，半阖的眼睛缓缓睁开，她看着樱红：“什么急报？”

“这……”樱红欲言又止，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阴□□：“姐姐不是告诉过我，德顺高人说过，不管什么消息，只要我想问，都不必瞒着，直说就是了。难道……宣州的事，是例外吗？”

这话德顺的确说过，而樱红也从未刻意隐瞒过沈阴阴什么，凡是沈阴阴所问，樱红必答。

屋外的雨倾盆而下，打在殿上瓦片，地上青石，发出响亮的声音，扰乱人心。

眼下的樱红不答，沈阴阴想，宣州一定是出了大事，才会让樱红这般置身事外之人都感到心惊。

“是…是…是起义军打算围剿明义军，却在上山途中突遭山洪，近一万人全军覆没。”

樱红长叹了一口气，将所知道的消息都说了出来，她闭上眼睛，继续道：

“宣州军行军司马顾升趁着起义军围剿明义军，趁机生乱，与兖州骠骑将军王生竹带领宣州军，兖州军烧毁城外起义军的两个大营，又破开宣州城门，与煽动百姓一齐绞杀起义军……”

“总之……起义军死伤惨重，两万余人，如今只剩下五六千逃窜兖州方向。”

末了，樱红还不忘说一句：“还记得之前你说的赌约，你赢了。这个明义军，果真是所有人都小瞧了他。“

沈阴阴没有再回话，樱红只听见绵长均匀的呼吸声，她伸手捻了捻被子，又坐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走出去。

房门关上，外面的雨依旧在下，沈阴阴侧着身子，大半张脸隐在棉被下，只剩下随着呼吸微颤的睫毛，卷翘浓密，像是蝴蝶在风中摇曳的翅膀。

又过了一会儿，门窗外出现一道黑影，他伸出手，轻轻推开，动作轻缓，悄无声息。

沾着雨水的福寿青楸云履踩上柔软的地毯，径直走进屋中外殿的圆桌前，他一双眼睛朝着内室看去，中间隔着一道绣着香玉牡丹的屏风，屏风后是层叠摇曳的青白纱幔，遮挡的严严实实。

“深夜进女子闺房，于礼法不合，高人一向最是守礼，怎么如今也如那些野蛮人一般，行登徒浪子之事呢？”

沈阴阴的声音清亮悦耳，如玉石碰撞，不带一丝困顿。

一只泛着冷意的手剥开层层纱幔，指若削葱根，直到最后一层纱幔拉开，沈阴阴穿戴整齐的走出屏风，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德顺的眼中并没有意外，釜中存着热水，用来温热瓷壶中的茶水，大半夜过去，釜中水依旧滚烫，像是刚出锅的一样。

“你穿戴整齐，连待客的茶水都已经备好，又如何在说我于理不合？”

德顺身着宽大月白衣袍，虽然大半被雨淋湿，却依旧飘逸如仙。

他倒了一杯茶，触手生热，扫了一眼并不打算走过来的沈阴阴，嘴角泛起几分自嘲：

“有些时候我也想当一回山匪，如此便可将所谓的礼法全都抛之脑后，行常人不敢行之事，怀天下疯癫狂悖之心，杀万千性命也绝不眨眼，手段狠绝，毫无顾忌，真是令人神往呐！”

沈阴阴面无表情：

“高人所说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筹谋天下几十年之久，助纣为虐，使姜氏皇族自相残杀。拐卖幼童，炼制丹药，以**之事拿捏朝臣。窥探山矿，炼制铁器，挖空山体，以山匪之名秘密练兵，导致各地山洪爆发，死伤无数。又勾结外族，频频挑起征战。诱导皇子，破坏王朝根基，以长生之名，亏空帝王龙体，与后妃切秘联系…….”

说到激动之处，她眼眶微泛红，死死的盯着德顺，似乎里面要冒出钉子来，要把他看穿。

她胸口微微起伏，过了好一会儿才平缓过来，语气平静：“德顺，你造的孽太多了，收手吧。”

“这个王朝并不是无药可救，可你偏偏要毁了他，复仇的种子已经在你心里生生根发芽，长成了苍天大树。”

德顺高人冷哼一声：“你生在佛门，就应该知道何为因果报应，姜怀仁先灭我丰朝江山的因，才我有今日毁天下的果。”

沈阴阴立马反击：“既如此，那姜凝曜端了宣州大本营，也是你该承受的果！”

外面的闪电落下，照亮了德顺狰狞的面庞。

“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起来：“你果然早就知道，沧州带领卢龙军的根本就是个冒牌货，姜凝曜鱼目混珠去了宣州，重击起义军。他可真是……大义啊！”

“他忘了他母妃是怎么让人给逼死！他忘了那人若知道他的存在，将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恨意。他忘了他是如何的艰辛，才逃出酆都城！他忘了他的仇人是谁！！”

“他不是你，他心有大义，不会看着天下苍生仅为了他一人的仇恨而无辜受牵。他恨大酆的主人，却不恨大酆的子民。”

沈阴阴只觉得德顺已经无药可救。

二人无话，一时间室内静默非常，只能听见外面的雨声淋淋。

“卢龙军，这就姜怀仁留给他的底牌吗？那你们也太小看我了。”

石破天惊，沈阴阴心头一跳，猛地看向德顺，内心翻涌如同惊涛骇浪。

瞥见她的目光，德顺笑了起来，再度恢复成往日里的谪仙模样。

“很惊讶吗？我会知道？”

“你要想想，没有我他如何逃离酆都城，顺利去往北地。周通城和慕容桓，他们都是太祖的人，不是吗？”

“你…你知道，你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姜怀仁此人智多近妖，就算当初的秦王继位又如何，我不信他这样的人不会没有后招，我等了二十多年，才终于等到了这支迟来的利箭，自然要与他好好较量一番。”

德顺眼中闪过光芒：“他死了，可属于我们两个的棋局还在继续，不到最后，绝不罢休。”

沈阴阴大骇，她自以为看透了德顺，如今却发现，自始自终她都没有真正的认识过他。

“姜凝曜心有大义，抛却仇恨，那他能不能舍弃你，舍弃容侧妃，舍弃他一切看重的人呢？”

“你什么意思！”

“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老头儿，他在东市开了个卖羊汤的铺子，前几日他去了一趟煜王府，昨夜又去了一趟，你猜猜，他要做什么？”

德顺慢条斯理的说着，还倒了一杯茶，茶水已经过了最好的时候，茶香散了，满是涩味。

“他想偷梁换柱，可惜被我发现了。容侧妃最爱这套把戏，当年就是用这招把姜凝曜换出宫来，但我学聪明了，这招已经不再有用了！”

德顺对着沈阴阴遥遥举起茶杯，而后将苦涩的茶水一饮而尽，空茶杯落在地毯上，打了个转儿。

他起身大开房门，看着外面雷雨交加的雨夜，劲风将衣袍吹的呼呼作响。

“较量，才刚开始。但我赌他会输，姜怀仁杀伐果断，但他儿子，可不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