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爷和杨夫人听完,啪嗒一下从椅子上蹿起来,跪在地上:“公子,我们哪敢,我们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啊!”
座位上的谢隐舟轻声冷笑:“那便好。”
谢隐舟的眸子落在跌倒的背影身上。
杨夫人朝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立刻扶起沈裘。
下人:“别杵在这碍眼,赶紧去干活。”
杨夫人小心翼翼的抬头,朝着谢隐舟看过去:“不知道我儿如今怎么样了。”
谢隐舟轻佻眉眼:“怎么?怀疑我杀了你们儿子?”
杨夫人立刻将头磕在地上:“没有,当然没有,我们感恩殿下还来不及,怎么会怀疑殿下。”
与其说是救命之恩,不如说是不杀之恩。
当初东夷边境不知怎的起了战乱,他们奉命去查看,其实也就是轿子里坐着随便去看一眼,好给六皇子写信禀告。结果下轿后,他们看到尸骸遍野,一时震惊这场战乱竟然如此之大,明明我朝并没有出兵,他们以为是内乱,正想回去禀报。
结果一个人摇摇晃晃从尸骸中站起来,一眼就望到了他们这顶轿子,她至今忘不了那个眼神,是杀疯了之后,嗜血的眼神。
儿子从轿子里看到后失声尖叫,他们则乱晃而逃想回轿子,结果耳边划过三个飞刀,抬轿子的下人都死了。
她转身,还未来得及说话,飞刀也穿过了她和夫婿的胸口。
她与夫婿跌倒在地上,但是奇迹的,竟然他们都留着一口气,也许是这人杀的力竭了,所以扔出来的飞刀失了准头,她正侥幸,突然发现那道身影摇摇晃晃的朝他们靠近。
轿子里儿子失声尖叫。
她恍然知道了,这个人发现轿子里还有一个人,瞄上他们的孩子了。
她手掐入地面,往前拖了几步,拽住那双鞋,边吐血边说话。
“公子...公子饶命...”
她身边的夫婿也跟着拽住那个人的裤脚。
“公子...这是我杨家唯一血脉,别...”
不知是因为血在流,还是因为这个男人的目光落下,她当时觉得周遭冷极了,仿佛置身于冰河,她看到那个人摇摇晃晃的提起剑,双手握着朝下,剑柄遮住了天光。
她那刻知道,这人已经杀疯了,知道他们没有死透,所以要继续杀了他们。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吼着说:“公子饶命,我们有用!我们是六皇子的人,六皇子很多秘密我们都知道,求公子饶我们一命!我们一定会有用的。”
剑柄擦破了皮肉,但是没有刺穿她的心脏,她吐了一口血,但是笑了。
她知道她们能活了。
只是那次之后,他带走了他们的儿子,只有他们一直给他传输六皇子在边疆的情报,他才会让他们儿子给他回书信。
他们不是没反抗过,派人去查这位公子的底细,结果第二天他们打开卧房的门,门外放了一根断指和书信,打开书信,满目赤红,都是用儿子的血写的书信,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当即他们就知道,这个人是个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一分一毫都得罪不得。
正堂里,谢隐舟将视线从那道背影上移开,望向杨夫人,笑。
谢隐舟旁边的暗影冷声开口:“你知道便好,公子既然救了你们儿子,又怎么会杀了他,你们只需要做好公子吩咐你们的事就好,否则...”
杨夫人立刻磕头:“求公子恕罪!是奴家多嘴了!”她停下动作,慢慢抬头,眼神讨好的看着谢隐舟,“不知公子此次前来是为何事?”
谢隐舟打量着周围:“没事。”
杨夫人与杨老爷一同错愕:“嗯?”
谢隐舟看着他轻笑:“不行?”
两人摇头,立刻讨好的站起来。杨夫人坐到谢隐舟旁边的位置,殷切道:“公子来的正好,正好六殿下近日有动作,我们还未来得及书信,您便来了,正好亲自告诉你。”
东厨里,沈裘往茶盏下添着柴火,身后下人靠在门口,不耐烦的左右看着,终于茶壶盖子开始扑腾,上面开始冒滚热的气。
还未等沈裘反应,那下人直接踹在沈裘的背上。
“快拿啊,这么慢,怠慢了贵客可怎么办?”
沈裘的锁骨擦过炉子边,跌倒在地上,锁骨边立刻红了一大片,她闭上眼,有一刻差点消化不了痛意,好在以前挨打习惯了,她没愣多久就爬了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提起茶壶。
这提手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他们从未注意,几乎与炉子的温度一致烫的惊人。
她指尖颤抖了一下,没拿住,茶壶又跌回原位,好在下面落得扎实,没把茶水倒出来。
那人粗鲁的掰过她的肩头,不耐烦道:“让你干点事儿怎么这么麻烦,故意找事?”
突然,他看到沈裘的脸,眸子微闪。
沈裘还没意识到她的反应,解释道:“对不起,我自幼皮肤脆弱,所以对温度比较敏感。”
下人指着她的脸,不解的压下眉头:“我怎么感觉你这丑八怪脸变好看了一点,右边那张脸好像没方才难看了,左边...”他咂嘴,“左边还是一样难看。”
沈裘心中一跳,突然想起这药粉遇到水会化,方才在正堂热水泼了一身,或多或少沾到了脸上,右半边脸恐怕恢复效果了。
那谢隐舟...
不好,糟糕了,得赶紧再拿药粉遮一遮。
她伸手想从荷包里拿药粉,手突然被攥住,下人不耐烦道:“算了,估计是我看久了眼花了,赶紧的,拿个茶壶,别找这么多理由,贵人罚下来,你我都活不了。”
下人按着他的手放在茶壶提手上。
她痛苦的闭眼。
下人放开手,朝自己手心吹了吹,不耐烦道:“温度烫多贴着适应适应就好了,都当下人了别跟大小姐一样娇气。”
沈裘睁开眼,颤抖的握紧茶壶提手:“是。”
一路上,下人都跟在她身后,导致她没办法用药粉,站在门口时,她还在犹豫,要不要想个法子不进去算了,被谢隐舟认出来,恐怕不会放她继续呆在这里,要将她带回京城。
只是被身后的人一推搡,她竟然鬼使神差的下意识跨进了正堂,这回无论如何也得进了。
沈裘低头走进去,她隐约感觉从进来开始,一道目光就如同鹰一样凌厉的盯着她,但是她从始至终没有对上那道视线,因为就算不抬头,她也知道是谁的目光了。
她慢步走过去,站定在熟悉的鞋身边,低眸倒茶。倒完立刻转身,随即深吸一口气。
可能没认出她?也许药粉失效并没有那么彻底?
沈裘松了口气,端着茶壶朝杨夫人走去。
谢隐舟手端起茶水,瓷杯炽热的温度穿过皮肤,他眸色微深,落在那道背影上。
沈裘站到杨夫人身边,颤抖着指尖将茶水倒入杯子,突然手一抖,不小心淋到了杨夫人放在桌上的手。
杨夫人哎哟一声,随即站起来猛地将沈裘踹倒在地上。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拿水烫我。”
有了上一次经验,这回沈裘下意识将茶壶偏了偏,跌在地上的时候,茶壶的水总算是淋到地上,没有淋到身上。
沈裘下意识手撑地,结果被烫的已然有些溃烂的手与地面接触的瞬间,她就难以抵抗痛意,重新跌回地上。
砰的一声。
瓷杯重重被叩在桌上。
杨夫人本欲再朝沈裘发难,听到这声音浑身一抖,下意识止住了动作,看向凌厉看着她的谢隐舟。
杨夫人汗流浃背,赶紧朝着沈裘骂道:“你这贱婢,都怪你惊扰了杨府的贵客,还不快给贵客道歉!”
沈裘胳膊撑地,略带狼狈的准备起身。
突然身后的声音带着冷意的响起:“原来杨家是这么对待自己府中的人的,难怪传给我的消息,总是走漏。”
杨夫人瞳孔微缩,有些害怕的干笑:“什么...我们杨家送出的信怎么会走漏呢,他们怎么敢...”
谢隐舟盯着她:“你就这般对待下人,谁会给你卖命。”
沈裘微愣。
谢隐舟这是在护着她?
果然还是认出她来了。
她低眸,轻叹了一口气。
还好,没暴露她的身份。
正愣神之间,杨夫人快步上前扶起她,还贴心的给她衣衫上拍了拍灰土,讨好的看向谢隐舟:“公子教训的是,往后我们一定勤加改正,奴家保证下次那种泄漏消息的事绝不会发生了。”
“夫人,那我先退下。”沈裘调准时机,蹲下身拾起地上碎了一地的茶壶,细腻的皮肤擦过茶壶带了丝丝血红,沈裘只是蹙眉,许是痛的多了,这手倒是麻木了些。
谢隐舟凝视着那双泛白掌心下的皮肉绽开,攥着瓷杯的手愈来愈紧,啪的一声瓷杯在手里碎开。
杨夫人和杨大人浑身一抖,立刻跪倒在地上。
杨夫人下意识以为是泄漏消息的事引得这个疯子生气,连连磕头:“公子恕罪,我们实在是不知道消息泄露,但是您要是问罪,已经没办法了,那帮人现在已经死了,求公子饶我们一命,无论做什么,我们都愿意,还望饶了我们还有我儿的性命。”
谢隐舟抬手到面前,将遗留的碎片在掌心扫平。
“行,我这段时日要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