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折春将鸽子放飞,看着眼前人黯淡下去的眼眸,心头微动:“不,给你炖鸡脖子补。”
“那还是别了,我觉得用完你调配的药我就好了,陆折春你真是妙手回春。”
生怕午膳满是鸡脖子,扶柳赶忙开口拒绝。
陆折春和扶柳两人如前日那般来到王秀才家给秀才娘子诊脉。
刚踏入院子,扶柳就看到王秀才院子里那张木桌前坐着腹部微微隆起的秀才娘子,秀才娘子后面站着王秀才 ,王秀才握着秀才娘子的手,在纸上写写画画。
院门被敲响,王秀才松开了握着妻子的手,走了过来,朝着陆折春拱手:”劳烦陆大夫帮内子看看腹中的胎儿如何了。”
扶柳原本是缀在陆折春的身后,探头出来,目露疑惑,趁着王秀才和陆折春两人说话的间隙,凑到秀才娘子面前,有些好奇:“娘子这是在练字吗?”
原本坐在桌子前的秀才娘子有些讶异地看着这个跟在陆大夫身边像个小尾巴的少女。
嗯,就是那个金贵得连头发都需要请人挽发髻的少女会忽然和自己搭话。
她微微点了点头,有些不自在 ,也害怕自己说错了话得罪了眼前的少女。
这般如天仙般金贵的人儿怎的会和自己的搭话?
“既然是练字为何王秀才需要握着娘子的手?”
听到这话,秀才娘子有些羞窘地红了脸,却还是认真地回道:“夫君是为了帮我掌握正确的握笔姿势和运笔技巧,这才,这才握着我的手。”
扶柳听了这话,顿悟了,她觉得陆折春就是为了报复她,报复她这路上的闹腾拖慢了他的历练进度,这才没有这么教她,只让她跟着描他的字迹。
她也觉得很委屈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符纸化身,她这具身体的皮肤称得上吹弹可破。便是穿个粗布衣裳都要磨出满身疹子,更别提下山时她满是燎泡的脚了,这才不得已在这个村子里歇息。
扶柳在王秀才那里如同往常那般乖乖巧巧地跟在陆折春身后,就是不说话,也不在他的后背跟着比比划划。
陆折春握着毛笔在纸上写着药方,哪怕是他可以放慢了速度也没感觉到后背传来的异样感,心下有些讶异,却也不询问,只快速将药方写完,交给王秀才。
从王秀才家出来后,原本闷不吭声站在后面的少女,大步往前走去。
这是......发生了什么?
“姑娘,这是怎么了?”陆折春挑挑眉,快步走到扶柳的身边。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扶柳反问,停下脚步,侧头看向不明所以的陆折春,只觉得满心的委屈都要溢出来了,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我可是你未来的救命恩人,我们这一路也是相互扶持过来的吧?你怎么连毛笔字都吝啬用更好的方法教我?”
陆折春恍然大悟,想到了刚刚在王秀才家看到的那幕,只觉得有些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和扶柳解释,偏生她低声的控诉,直直往他耳朵里钻。
“男女授受不亲,王秀才是和自己的娘子才能这么做。”
陆折春说着边从袖子里拿出张干净的帕子递给扶柳。
“可是我不是人啊。”
扶柳也不接他递过来的帕子,扯过他的袖子,在自己的脸上胡乱抹了抹。
陆折春看着满脸写着我很生气的扶柳,看她一脸理直气壮说自己不是人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亏得他没有洁癖,不然得被她用他袖子擦眼泪的行为,怕不是得将袖子割断:“今日只写九篇大字。”
扶柳朦胧的泪眼亮了亮,还是不回话,心里期待还能再少些。
陆折春神色淡淡,看穿了她的打算,也不戳破:“八篇,不能再少了,再哭就写十篇去吧。”
“哼,小气。”扶柳止住眼泪,嘟囔道。
话虽这么说,但是她还是见好就收,生怕他反悔了,白白赔了次眼泪。
陆折春看着扶柳瞬间止住的泪水,他更加有理由怀疑,眼前的少女不应该是符灵,该是水化成的吧,眼泪说来就来,说停就停。
两人回到租住的屋子里,收拾好东西,将这几日村民给的诊金,比如鸡蛋红薯什么的还回了出诊金的人,这才在村民们不舍的目光中离开。
前往镇上的时候,如陆折春之前料想的一样,最后还是他牵着牛,扶柳坐在牛背上。
扶柳坐在牛背上,回头远远看到站在村口目送他们离开的那些被陆折春这几日出手看诊的村民,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
她伸手抚上心口,胸膛里的心在跳动,温热的,蓬勃的生命力,却又是淡淡的,没有多少情绪的波动。
中途扶柳出于对衣食父母的那点点愧疚,曾提出两人换过来,她能看出来,陆折春听得她这话,看着她的眼神都变了,然后毫不犹豫的地拒绝了她。
至于被拒绝的扶柳当然是很开心的接受了,她连假意推脱都没有,生怕真推脱了,牵牛的人就成了她。
两人就这么慢慢腾腾地走到了镇上,因为牵着牛,在镇上实在是不方便走,两人就将牛卖了,找了家客栈定下了两间房间,出去找吃的了。
两人刚找到家馄钝店坐下,就看到不远处围着许多人,两人对视一眼默默的决定不凑上去,低头专心对付碗里的馄钝。
正吃着呢,就听到之前人围着的地方,人群忽然散开,传来了喧哗声:“这姑娘惨咯,要被张家那个纨绔少爷买去当第十七房小妾咯。”
“公子,如若您愿意出十两银子让奴家葬父,奴家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奴家的父亲在时,就想奴家嫁个普通人家做个正头娘子,奴家万万不愿违背父亲的遗愿。”熟悉而又凄厉的女声传来。
扶柳和陆折春猛地抬起头,陆折春望向声音的来源,以他那不入流的武力,这不远的距离还是足够他看清那卖身葬父的女子,白色素衣,颊边别着朵白色菊花。
扶柳沉默了,好家伙,还是熟人,村子里还是一两,镇上就是十两了。
她偷偷看了陆折春的神色,看他虽然还是笑着,感觉却是怪怪的,她赶紧低头默默吃馄钝。
在心里默默想,她觉得陆折春实惨,被她骗了,还被别人骗了。
两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想起在村子里是以身相许,到这里就是做牛做马了。
扶柳想着赶紧吃完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还是被殃及了池鱼,前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场面忽然乱了起来,周边的小贩摊子都被掀翻了。
在巨大的盆子落下来之前,陆折春只来得及将扶柳拉到怀里,盆子里的粉状物体兜头而下。
将两人淋了满身森,陆折春闻了闻是荞麦面粉,再看看原本白净的少女此刻黑乎乎的。
两人都看到了彼此黑乎乎的模样,也不知两人是谁先笑出了声。
“陆折春,别笑了,你只有牙齿是白的。”
“……你要不看看你自己……”
两个人默默地远离是非之地,两人挪到了个安全的小角落,想要大致清理下,然后他们就看到个小老头,抱着那卷白布于混乱的人群中偷偷摸摸地逃离,是卖身葬父里的父……
后面还跟着个头发散乱,在人群里东躲西藏的少女,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任人踩踏的白色菊花,是卖身葬夫里的女儿......
扶柳不敢看少年的面色,只做不知,正要低头清理自己身上的粉末,发现她的左手还端着那个空碗。
“铛啷——”
短促而清脆的声响吸引了扶柳的注意,她看到陆折春端着的碗里落了枚铜板,再低头看看自己空着的碗。
她眼睛微微睁大 ,有些难以置信,扯了扯陆折春的衣袖,在他将视线落到她身上时,她伸手指了指自己:“我看起来不惨吗?我这么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娇弱女子就在你旁边,为什么钱给了你这个看起来就比我健康许多的人!”
陆折春略微僵硬的黢黑面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先去把碗还了吧,等到了钱庄,你想要多少枚铜板,陆某都给你。”
他,陆折春,医仙谷少谷主,被当成乞丐,难不成是很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有黑色粉末扑簌簌落下挡住了扶柳的视线,她伸手抹了抹脸上的粉,想起自己此刻的尊荣,觉得还是收拾自己比较重要。
她扯着陆折春迎着路上人异样的目光,大步往馄钝摊子的方向走。
下楼用晚膳的时候两人都已经换了身普通的衣裳,扶柳用筷子戳了戳眼前盘子里的鱼。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她开始想念之前在村子里,陆折春掌厨的日子了,这里的东西一点都不新鲜,做的也不好吃。
想到这,扶柳伸腿,在桌子底下踢了踢陆折春的腿,看他没反应,想踢第二下的时候,踢了个空。
她起身,坐到陆折春那边的凳子上,然后慢慢地挪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衣服,示意他低下头来在他耳边轻声道:“这里的东西都不好吃,我想吃你做的了。”
轻柔的话语,裹着温热的呼吸落在耳畔,陆折春只觉得右边的耳朵有些发痒,他往旁边挪了挪,残忍地拒绝道:“不做。”
扶柳顿时垮下脸,想到接下来只能过这种苦日子了,只觉得悲从心来,她掐了下自己的腿,眼泪就扑簌簌地往下落,也不说话。
陆折春听到了她细细弱弱的哭声,声音不大,偏偏无孔不入,吵得他脑仁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