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柳混迹在人群中,踮脚,探头从缝隙里往里看。
只见泥泞的土地上,一块写着“卖身葬父”的木牌旁,有个被草席盖得严严实实的人。
身着白色素衣的少女跪在旁边不停的磕头,颊边别着朵白色的菊花随着她磕头的动作欲落不落,口中不停地苦苦哀求: “求求各位好心人,买下我吧,让我爹爹能有个好的归宿。”
“只要一两银子就好,奴婢,做牛做马偿还恩情,求求各位行行好。”
众多村民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姑娘,一两银子都够买100斤大米了,随便挖个坑埋得了。”
“是啊,便是有心,也要考虑自己啊。”
“谁说不是呢,就是可怜这小姑娘以后可不知道怎么活哦,”
众人唏嘘不已,却没有人愿意花钱买这个卖身葬父的少女,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说得好听做牛做马 ,就这姑娘这身板,干农活怕不是连自家娃儿都比不上。更别提现在连自家的娃儿都养不好,还要多一口人吃饭,这不是纯粹给自己找事做吗?
“这位姐姐,这位跪着的姑娘可是发生何事?”
李大娘正和邻居家的王婶子感叹着呢,就听得有道格外轻柔的嗓音往耳朵里钻,她回头就瞧见个生得格外俊的小娘子正满含希冀地看着自己。
她暗道这小娘子不仅有眼光,还嘴甜,瞧瞧,这声姐姐喊的,她都仿佛回到了村里一枝花的那些年了。
“这跪着的小娘子自称是隔壁刘家村刘老六媳妇家堂哥的表妹的侄女,她娘去的早,只留下她爹当爹又当娘的将她养大,还没来得及将她许人家,她爹就因为在田里劳累过度,睡了一觉人直接过去了。”
李大娘拉着眼前小姑娘的手,边说边感慨。
扶柳眨眨眼,好悬没有用力收回自己的手。
她有些不自在,书里说的,喊完好姐姐之后,应该是她将手放在大娘手上,没成想反过来了。
她现在抽回手,反过来可还来得及?
“可怜哟,家里就剩这小姑娘,连买棺材的钱都没有,这才流落至此想要自卖自身葬父。乡亲们都劝了,这姑娘性子倔,不愿意将她爹一草席子卷了,这要是真有人买了,寄人篱下的日子哪里是好过哟。”李大娘说到后面,松开了拉着小姑娘的手,竟也抹起泪来。
扶柳也学着大娘用手背将眼睛揉的通红,语调荡漾:“可怜哟~”
李大娘抹泪的手顿住,她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看到小姑娘通红的眼眶 ,可她刚酝酿的情绪,在此刻消失得一干二净,此时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只能悻悻地收回手,转过头,继续和王婶子唠。
这小娘子小小年纪,怎么说起话来怪里怪气的。
扶柳不明所以地看着李大娘的后脑勺,她回头,看到朝这走来的少年,她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她将李大娘的话说了一遍,模仿得惟妙惟肖,还伸手抹了抹眼角,末了还感叹一句:“可怜哟。”
陆折春还没走到人群外围,就见扶柳朝他的方向奔来,像是静态的乡井画里翩跹的蝶。
如果这只蝶不学着村里人说话的话......就,现在挺像一只惺惺作态的蜜蜂。
“走吧,去看看。”
他不忍直视,率先开口,止住少女的话头。
扶柳看陆折春含笑的表情有些怪怪的,她收回手,心中纳闷,难不成是她学得不像?
两人刚走到人群外围,四周就有不少人打量的目光,甚至村民们还体贴地分出一条可通人行的小道。
陆折春不明所以地朝众人道了声谢,原本只是转移话题,却不想现下只得继续往前走。
他刚站定就见有一只瘦弱的手朝他的衣摆抓来,他想要闪开,奈何身边村民们待他站定后又迅速围拢起来,挤得水泄不通,他完全避不开。
卖身葬父的少女抬起泪眼盈盈的双眸,眼带希冀:“求求公子,买下奴婢吧,奴婢愿意以身相许 ,求求公子行行好吧。只要一两银子,奴婢今后就是您的人了。”
陆折春扯了扯衣摆,没扯开,低头就见到抓着他衣摆那只的手,青筋微凸。
他偏头看向旁边,就见原本站在自己旁边的扶柳已经和自己之间隔了个大爷。
扶柳伸手拍了拍胸口,还好她见情况不对,跑得快,不然衣裳被抓的人说不定就变成她了。
她现在也就这身衣裳了,若是被扯坏了可怎么办。
看到陆折春直视着她的目光,她动了动唇:“不关我事啊。”说完她还将自己往人群里藏了藏。
看清她的话,陆折春眉头微拧,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旁边的村民还在吱吱呀呀地说个不停:“这位公子瞧着就气度不凡,若是可以就帮帮这位姑娘吧。”
一时之间,陆折春成了众矢之的,富贵窝里长大的少年,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医仙谷外的世界有个词叫道德绑架。
能够来到医仙谷求医的都是身份非凡,除了生离死别,他从未见过有人会为了一两棺材钱做出这般姿态。
他虽然也觉得这人有些可怜居然连葬父亲一两银子都没有,但是或许出于那一瞬间被少女隔开的举动有些不适,也或许是不想被人白白看了笑话,他还是选择匆匆扔下一两银子。
用力扯回衣摆,衣摆上被抓的地方,些微的褶皱,被他轻轻荡开,他越过因为那一两银子逐渐疏散开的人群,来到看戏的扶柳身旁,眼眸微垂,只能看到眼前人的发顶:“走吧。”
扶柳看到陆折春过来了,她心中暗道不好,就想跑。
她也知道她将陆折春扔下有些不道德,知道跑不掉的她唯唯诺诺地跟在陆折春身后,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退离开人群之前,陆折春脚步微顿,头也不回,扬声道:“葬了吧,陆某并不需要姑娘的以身相许,就此别过。”
“奴家谢谢公子大恩大德。”白衣姑娘紧紧地抓着那银子,泪中带笑,头不住地往地上磕。
听到传来的磕头声,一声又一声,退离人群的陆折春眉头微皱。
他将栓好的牛解开,头也不回地牵着牛,往借住的地方走去。
扶柳看着他蒙头往前走,她在后面小跑着跟上去,放软了声音:“生气啦?我不是故意要躲的,我和你一样也是第一次下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而且你看啊,我长这么好看,要是被村里人盯上了,可怎么办才好?”
看走在前面的少年丝毫没有想要停下的样子,扶柳想了想,伸手扯了扯少年的衣摆,拧眉,学着刚刚那卖身葬父的少女的话:“求求陆公子,原谅我罢?”
“我没有生气。”软软甜甜的声音像是有一根羽毛挠着他的耳朵,带着些微的麻痒,陆折春停下脚步。
或许是有些不岔,他想,两人虽是因为契约被迫绑定,但符灵算是他在医仙谷外相处最多的人。
主仆契约在前,他确实需要在遇到危险时挡在前面,毕竟危险是可控的,比起眼前的符灵来说,但,他也是第一次直面这种情况,就被扔下了。
扶柳一个没注意直直撞到了他的怀里,小跑带来的冲击力,疼得她没忍住红了眼,她后退一步,伸手揉了揉被撞疼的鼻子。
他忽的想起,刚刚他第一次没能扯开,是因为他看到了那个白衣少女的眼眸中含着的水色,有一点点点点像她,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符灵和他绑定的特殊性让他没能有机会研究为何她的脑子里会有那么多水,若是研究那个白衣少女就没有这个担忧了, 这才没来得及扯开。
可惜现下,他并不适合多带个人上路,符灵的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对医仙谷越好。
“有点疼,都怪你,停下来也不说一声。”扶柳揉了会觉得不痛了才松开手,边说边往前走,也不管陆折春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好了,现在开始,生气的人是她了。
陆折春看到她的鼻头只是有些红之后心下松了口气,也不说话,安静的牵着牛跟在她身后。
打破两人寂静的是路过一户人家的哭嚎声,陆折春听惯了这样的声音,原没想停留,就见原本还在生气的少女,往那户人家围满了人的院子走。
扶柳听得这过分悲痛的哭嚎声,有些好奇,她混入人群中。
她看到一个脸上布满皱纹的农家老太太跪在地上朝着上天不停磕头,每一下都格外的重,她看到那个老太太的额头已是一片血红。
老太太边磕头边祈求:“求老天爷开眼,救救我家老头子吧。”
“老婆子愿意吃斋念佛,也愿意拿寿命换,只求救救我家老头子一命。”
“求求老天爷了,求求了。”
凄厉的声音重重地砸在在场人的心上,扶柳还看到那个老太太身边站着几个面容黢黑低着头的男人。
她从村民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事情的原委。
哭的是王老太,因为是王家四个儿子不愿意花钱去请镇上的大夫给在田里种地摔破了头的王老头治病。眼看着王老四进气多出气少的模样,王老太跪下来求儿子们,动静闹得太大,这才引得村民的围观。
可即便是在村民的指指点点之下,王老四的儿子们都梗着脖子不吭声,王老太不得已这才将希望寄托在神明上。
扶柳蹙了蹙眉,想着少年是来历练的,便从人群中退了出来,走到少年身边,将听到的事情说与少年听。
说完,她想到自己是符纸化灵,说不定这世间真有神明能救人于水火之中,颇有些唏嘘地感叹了一句:“陆折春,你说世间真的有神明吗?若是有,神明会救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