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阮青云的效率很高,但也不能将所有事情在一天之内全部完成。
和人之间的沟通交流,永远是最耗时间的。
所以如果林雨霁要展开研究的话,还是得等到明天继续。
林雨霁倒是不缺这么一天的等待,她已经荒废了三年了。
更何况,事情已经这样了,她就是再急也没有什么用。
因此她不过去了一个小时左右,就又回到了飞船上。
区彩彻这时候还在书房里用全息眼镜工作。
他们俩原先都以为今天林雨霁会去很久,没有想到林雨霁今天会这么早就回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工作非常认真,全身心沉浸其中。
林雨霁坐在自己位置上,静静地看了他一会。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区彩彻的时候了。
那大概是十几年以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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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区彩彻一直声称林雨霁将赶回家门的他带了回去,那次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但是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林雨霁觉得他肯定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认为林雨霁那时候并没有在意他,不是两个人都记得的见面没有被记忆的必要,因此他从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等着未来的某一个合适的时候再和他说一次。
记得那次见面的不止区彩彻一个人。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宴会上。
宴会的主题,林雨霁已经忘记了。
反正自从西西弗斯综合征流行开来之后,举办宴会这种潮流又重新风靡起来。
由上至下,社会里很大一部分人选择用这种方式来麻痹自己。
生命如流沙般短暂,仿佛只要和别人在一起狂欢,就能暂时性地遗忘社会上存在的苦痛,重新变得快乐起来。
林雨霁的父母都不是喜欢开这种宴会的人,他们几乎从没有——至少在林雨霁的记忆里没有——在家里举办过宴会。
实际上,两个人也很少参与这种宴会。
他们那次选择去参加这个宴会,也并不是两个人自己的主意。
当时林雨霁在看书的时候发现,这个世界上好像有一种很流行、而她一直没有见过的东西,所以非常好奇。
书上说“宴会”这种行为,是一群人为了享乐而决定的、能够获取纯粹快乐的行为。
这种行为让人们暂时遗忘了逼近的死亡和疾病的阴影,逃向快乐的伊甸园。
于是“宴会”能够获得“快乐”,就这样在她的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随着看的书越多,这样的印象逐渐累积,林雨霁好奇地去询问了自己的父母,“宴会”到底是什么。
林桑晚和云遥畅并没有解释这个问题。
他们两个人之间就这个问题开了一个小会,思考应该怎么和林雨霁说明这件事。
毕竟社会遗留问题不是那么容易解释的。
而且如果要讲明白这个事情的话,就势必要提到西西弗斯综合征。
他俩还没忘记,自己同样患有这种疾病。
如果将这种风气解释清楚的话,会不会让林雨霁也沉浸在他们随时有可能死亡的阴影里?
所以开完会之后,两个人也没有向她解释这个问题。
他们认为与其向她口头解释,还不如直接让她参加一次,这样了解才更深刻。
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他们在上百封宴会邀请里逐一挑选,最终选择了一个风气健康、适合小孩的宴会带她一起前去。
这个宴会的主家,就是区彩彻家。
林桑晚和云遥畅这个时候,已经有了比较高的社会地位。
林桑晚本身就因为研究西西弗斯综合征而有一定名气。
她生病住院之后,人们本来以为一颗新星就此陨落,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从古到今,没有完全展露出自己的天赋就早早死去的天才,缺她一个不少,多她一个不多。
当她和云遥畅病情缓解之后又出院的消息传来之后,这个消息在网上狂热流传了一段时间。
虽然像这两人这样的病例并不算少,但是林桑晚本身是这种疾病的研究者,就给这个消息罩上了一层朦胧的期望。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小概率事件在一对夫妻身上同时发生吗?
比起完全的随机,人们显然更愿意相信这是人为导向的结果。
也就是说,林桑晚做了什么,让她和云遥畅的病情得到缓解。
林桑晚是否在研究这种疾病的过程中,找到了缓解疾病甚至治愈这种疾病的方法?
……她是否能够成为解决这种社会问题的人?
虽然云遥畅和林桑晚两人的个人信息都被保护得很好,但日子不是这么过下去就行的。
人们过多的期望将林桑晚捧到了一个过高的地方,她要么摔下来,要么站上去。
直到林雨霁出生之后,林桑晚为了不被打扰,出示了自己的病历,舆论才有所缓解。
这种舆论的裹挟,也是两个人不参加宴会的原因之一。
虽然林桑晚说自己现在并没有缓解和治愈疾病的能力,但人们对她仍旧抱有期望。
林桑晚和云遥畅之前从来没有接受过邀请,这还是两个人结婚之后参加的第一次宴会。
综合上述原因,区家非常看重这次宴会。
特别是区家的掌权人,他同父同母的哥哥死于西西弗斯综合征。
按照遗传概率,他患有这种疾病的概率也很大。
了解到两个人是因为自己的孩子对宴会的好奇心而收下请柬之后,区家的人对这个宴会又进行了一些特殊调度。
从原来的宴会主题是大人,变成了宴会主题是小孩子。
尤其是区家的孩子,几乎所有人都被要求参加这次宴会,其中也包括不受家中重视的区彩彻。
这才是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
林雨霁众星捧月,被围绕在一群孩子中间。
她是这次宴会的绝对核心,到现在,说一句这个宴会就是为她而开也不为过。
在场的每个人都想和她说话,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他们都迫切地想要和她打好关系。
不管这一现象的出现是因为什么,他们是因为利益黏上来的还是因为真的喜爱,总之事情已经发展成了这个样子。
虽然这时候还小,也是好奇才来到这个宴会上的,但是林雨霁毕竟不是真的傻子。
她是一个对他人的情绪很敏感的人,这种天赋在她小的时候虽然还没有完全展露,但也初具端倪。
林雨霁敏锐地意识到,围绕着她的这群男男女女里,其实大多数并不喜欢她。
他们凑上来有其他目的。
他们妄图从她身上获得一些什么。
这点并不仅限于大人,小孩也是如此。
在意识到这点之后,周围这群人就不仅不显得可爱,反而面目可憎起来。
——宴会明明是为了获得“快乐”而开的,为什么这些人隐瞒、欺骗、怀着不可告人的愿望来接近她?
和书上说的不一样,无论是接近她的人还是被接近的林雨霁本人,没有一方获得了快乐。
她一时间有些迷茫。
林雨霁环顾一周,发现自己的父母也是一样的遭遇。
宴会上的人极其默契地将三个人分离开来,她的父母时不时还能凑在一起说说话,她在小孩这里是被完全孤立了起来。
这就是爸爸妈妈不愿意参加宴会的原因吗?
林雨霁在心里模糊地想着。
她已经意识到了“宴会”这个词的意义并不是书上短短的几句话就能够概括的,许多“宴会”的主要目的似乎也并不是为了玩和享乐。
她觉得自己如履薄冰,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
为什么大家不能坦诚一点呢?
隐约间,她看到有个孩子被人挤在角落,看不清楚样子。
……有些羡慕。
林雨霁这么想着。
即使她现在还不知道那个孩子姓甚名谁,他也用这样的方式,在林雨霁这里留下了一点印象。
这个孩子正是区彩彻。
和林雨霁相反,他被人挤在了角落,连她长什么样子都看不清楚。
区家的人并不希望他和林雨霁交好,因此他们自觉地分出人手,截断了他和林雨霁交流的所有途径。
难得来参加宴会,却什么也做不了。
和父母在的时候完全不同,区彩彻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认识到,他已经成为了区家的边缘人。
这种认识和林雨霁众星捧月般站在中心的这一幕,深深地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让他一直没有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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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宴会之后,林雨霁再也没有提过“宴会”相关的事情了。
她自己亲身经历了一次之后,好奇心也完全丧失了。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捡到了区彩彻,有了同龄玩伴之后,对宴会这种类似的交流方式也没有了兴趣。
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林雨霁根本就没有参加过毕业晚会,其他人邀请的宴会更是一个也没去过。
人们都说,她和她的父母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家人都不喜欢宴会。
名义上在他们家借住、实际上被他们家收养的区彩彻也是如此。
除了必要的宴会之外,他也几乎不参加宴会。
上一次参加这种类似的活动,还要追溯到他回家夺权的时候。
林雨霁的家庭其实已经不怎么普通了,区彩彻的家庭尤甚。
他出身极好,如果不是家里出现变故,不大可能流落街头被林雨霁捡到。
区彩彻和上任区家家主是侄子和叔叔的关系。
他是那个人哥哥的儿子。
区彩彻的父亲是上上一任家主。
不幸的是他和妻子年纪轻轻罹患西西弗斯综合征,撒手人寰,留下了区彩彻一个人。
在父母死去之后,区彩彻的生活就变得糟糕起来。
按照区彩彻父亲的遗嘱,他是区家的唯一继承人。
在区彩彻成年之前,他的叔叔只是起到了一个代为管理的作用。
但是死去的人是管不了活着的人的。
在他的父亲死去之后,他的叔叔思维就逐渐走了极端。
西西弗斯综合征,这种病本质上也是一种遗传病。
既然区彩彻的父亲患有这种疾病,他患有这种疾病的概率难道会小吗?
他的生命已经是风中残烛,死亡的阴影随时可能降临在自己身上;
随着区彩彻逐渐长大,倒计时的钟表也刻印在了他的权势之上。
你可能会死,也可能不会,在这种情况下,你会做些什么?
显然区彩彻的叔叔并不愿意放弃权势,他更愿意抱着这些世俗之物死去。
出于对死亡和时间的恐惧,他将整个区家牢牢地握在了自己手心里。
整个家族变成了他的一言堂,对上一任家主的孩子区彩彻,自然也针对至极。
正是因为他抱有对这种疾病的恐惧,所以在得知林桑晚和云遥畅愿意参加这次宴会的时候,他格外上心。
在这次宴会上,不知道他和林雨霁的父母聊了什么,总之宴会结束之后,他变得更加疯狂。
一方面他知道两个人患有西西弗斯综合征的可能性都高到可怕,区彩彻可能活不过他,他也可能活不过区彩彻;
另一方面他又在想,为什么他不能让区彩彻先死呢?
人在患有绝症的时候,就不能以常理来推断了。
虽然他此时还没有确诊绝症,但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的感觉,时时刻刻环绕着他。
他最终受不了这种感觉了。
既然自身的生命没法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那至少权势要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
出于这种复杂的心理、再加上两个人之间的血缘关系,他最终对区彩彻动手,把他丢出家门,让他自生自灭。
这就是为什么林雨霁能够在路边捡到区彩彻。
她家甚至刚好是为数不多的、有条件说服区彩彻的叔叔的家庭之一。
因为林桑晚在西西弗斯综合征研究方面的地位,足以让他卖他们这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