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云眠其实不怎么喜欢开车,一般出门都叫司机。但为了表示诚意,还是提前要了地址亲自驾车去陆延年家楼下接他。
他发现自己家和陆延年的新家原来挨得那么近,换算成走路大概只用二十分钟。
陆延年比约定时间早了两分钟到,身着黑色衬衫和灰色西装裤,看着冷冷清清,倒是没昨天那么严肃了。
他向云眠的车走过来,坐了副驾驶。
如果他坐后座,云眠说不定会强行挑刺觉得他只把自己当司机,但真坐了副驾驶,听见安全带的“咔哒”声在侧面响起,云眠反而有点不自在了。
他似乎又隐约闻到了那股混合石榴糖浆和橘子汁的酒味,觉得脸热。
为了阻止自己往那边想,云眠索性强行开启话题:“你是最近回国才买的这里的房子吗?这个地段挺好的。”
陆延年声音有点凉:“不是,两年前就买了。”
两年前,那不正好是自己大学毕业买房的时间吗?还挺巧的。
他哦一声,又随便找了个问题:“你热吗?要不要把空调再调低点?”
正值仲夏午后,车外的日光格外强烈,景江这座城市的夏天总是湿热,温度显示三十六度。
“不用。”副驾驶座的人回答。
云眠顺着说:“你大学是在B城读的,那边天气和景江比起来怎么样?”
他不确定这个话题会不会导致尴尬,但既然陆延年回来了,不管是待会儿和长辈聊天或是未来偶然提到,都是不可避免的,提前聊一聊打个预防针也好。
开着车不方便看面部表情,只能听到陆延年的语气还算和缓:“那边夏天最热的时候比这里凉快,但冬天很冷。”
云眠转过弯驶入父母家所在的别墅区,不太能想象到陆延年在大洋彼岸学习生活的场景。
离开他之后有交到别的朋友吗?以陆延年这个冰山脾气不见得会理人吧?
他刚想拐弯抹角地问问,陆延年却主动开口:“桐城的天气怎么样?”
云眠的大学是在桐城读的。
“……比这边要干一些,毕竟是北方,温度差不多吧。”云眠语气沉了些。
已经到云家的别墅前,云眠把车开进大门后停进停车位里。
云家庭院里种了很多花花草草,云眠下车看见蓝紫色的一大片绣球花,心情一下好了些。
一个高挑的年轻男人站在院子里等候着,云眠下车后冲他招了招手:“哥!”
是云眠的哥哥,云贺。
云贺看见两人下车,稳重地朝他们小幅度挥挥手,领着他们进屋,云眠的父母也都走到门口来迎接。
“眠眠回来啦?哎呀,小陆啊,这么久不见长这么帅了。”云眠的父亲云康笑呵呵地说。
云眠鞋都没换就冲过去抱了下一旁温和的中年女人:“妈妈,外面的花开得好漂亮。”
陶雪敏笑着回应他,又跟陆延年打了招呼。
“今天没带可可回来?”云康问。
云眠摆摆手:“怕不方便,交给朋友照顾了。你不是上周末才见过它吗?喜欢就自己养一只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工作忙。”云贺笑着插话。
几人说说笑笑着,陶雪敏主动问陆延年:“最近怎么样呀?回国之后是在哪里工作呢?”
陆延年面对长辈仍然不怎么笑,但回答挺有礼貌:“挺好的,最近休整得差不多了,是在家里的公司。”
他从小就是同个圈子里作为“别人家的孩子”的存在,冷淡的表情语气并不让人厌烦,反而让人觉得成熟稳重、值得信赖。
云眠其实还挺庆幸自己父母对自己是散养模式,也从不拿自己和陆延年作比较,不然他恐怕不会这么好过。
家里的佣人很快就把晚饭做好了,五个人在餐厅落座,云家父母还是围绕着这几年的发展和陆延年聊天,偶尔问两句云眠最近工作怎么样。
云眠从小就特别会做些手工活,到了大学更是突然迷上各种手作玩偶,把自己做玩偶的vlog日常放到网上,发现热度不错,后来干脆接了些手作订单。
发掘到这个爱好后,云眠大四就成立了自己的玩偶品牌,这两年也逐渐有了名气,开始规模化生产。
他不是自律的人,常常熬夜晚起,平常画画玩偶图纸、剪辑点vlog视频、和工厂交流。因为请了些员工,运营质检都不用亲自干,他日子倒是过得很滋润,和一家子工作狂截然不同。
“你也要注意点身体健康。”陶雪敏叮嘱道,“作息太不规律对身体不好。”
云眠知错但不改,口头上乖乖应道:“知道了妈妈。”
一家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云眠分手的事,他有点感动。
“小陆平常工作也要注意劳逸结合,不要太累了。”云康说,“你平常想放松了可以找云眠,他到处玩,对哪些地方好玩最了解了。”
云眠默默吃了口可乐鸡翅,没接话。
陆延年回答:“好。”
“唉,时间过得真快啊,十年前你们都住在这里,现在都搬出去了。”
云眠本来在低头吃饭,闻言转头,透过窗户看到了隔壁的别墅。
那里是陆延年出国前住的地方,他和爷爷住在一起。三年前陆延年的爷爷也搬走了,那座别墅现在空空如也,虽然有请人打扫,但总感觉少了些人气。
“你爷爷最近身体还好吗?”陶雪敏问,“我们也挺久没见了。”
云眠收回目光,却正好和陆延年撞上,看见他瞳色黑沉的眼睛。
“他身体硬朗,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下次我们有时间再去拜访他。”
陆延年的爷爷是个瘦高的老头,表情总是严肃,云眠从没见他笑过,小时候去找陆延年玩的时候最怕的就是碰见他爷爷。
说实话,对他老人家印象并不算好。
他们拉着家常聊了挺久,云眠父母对陆延年的欣赏都从眼睛里溢出来了,他们要离开的时候也一直和蔼笑着送到门口,让陆延年经常来做客。
云眠挥手说“拜拜”,合上门。
转头又看到隔壁那栋别墅。
云眠都还记得陆延年卧室的窗户是哪一个。
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六岁他的玩偶掉到陆延年家,他正愁着怎么捡回来时,陆延年打开窗户望过来。
想到以前的事情,他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
陆延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问:“你要去看看吗?”
云眠有些诧异。
他解释道:“我有东西要拿,如果你不去可以先走。”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正好他也有点想进去。
他跟着陆延年进了他家,大概是请了人照料,院子里如同六年前一样种着草坪,没有别的花草。
进屋后云眠看着那些家具,觉得熟悉又陌生。
装修是偏向中式传统的,客厅墙壁挂着山水画,茶几是黄花梨木家具。
云眠记得陆延年的爷爷偶尔会坐在沙发上开着新闻喝茶,自己遇见他时会格外紧张,规矩地打完招呼就噔噔噔加速跑到楼上陆延年的房间。
他们一起上了楼梯,云眠跟着陆延年走到卧室里。
陆延年去书桌前翻找东西了,云眠兀自四处乱看,房间的陈设没什么变化。
“你找什么,要我帮你翻吗?”他主动问。
陆延年看他一眼,指旁边的书柜说:“一个黑色的钱包,你想帮忙的话可以帮我翻一下书柜。”
云眠在心里腹诽着什么钱包会出现在书柜里,但还是乖乖走到书柜前面开始翻找。
一堆名著。
装着毕业照的相框。
没丢的物理练习册。
薄薄的错题本。
里面还夹着一张满分的数学答题卡。
云眠忽然想起来,当时学校月考题目难度是远近闻名的大,即使是陆延年这种数学常常考一百四以上的神人,考满分也不算太多。于是这张完美整洁的答题卡被各班班主任借走,在全年级传阅,最后不知道流落到哪里。
陆延年当时没有想找回来的意思,按他的话来说,没有错题需要纠正,就没有必要留着。
但云眠觉得这答题卡可太有纪念意义了,于是每个班都问了个遍,最后找到答题卡,并提醒陆延年必须好好保管。
隔着六年多又看到,云眠第一反应还是牛逼。
那些数学公式他现在都快看不懂了,很难想象当时陆延年是怎么做到的。
“喂,陆延年。”
陆延年回过头。
“看你的答题卡。”云眠笑着把A3的纸展示给他看。
陆延年不咸不淡道:“这都被你翻出来了。”
明明表情没什么变化,云眠却觉得他心情好像愉悦了些。
“你有好好保管嘛。”他有点高兴。
下一秒陆延年没回应,云眠才感觉这个房间有点太安静了。
他以前来陆延年家里找他,陆延年要学习,他就死皮赖脸地呆在陆延年房间里。一开始是带些漫画书,后来直接把电脑和游戏手柄全背来了,陆延年问他是不是要在这里安家。
那个时候两人也是安安静静地各做各的事情。
但现在,云眠会为与陆延年同一个房间而感到尴尬。
于是他又转过身,装作认真帮陆延年找东西,来掩饰情绪。
云眠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想法。
当初陆延年不告而别时他刚开始很困惑,后来变得愤怒,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陆延年突然离开、对自己的电话和消息视而不见,久而久之形成别扭赌气的情绪。
云眠这些年有帮陆延年想象过不告而别的理由,比如家里出了问题要躲到国外、或者爷爷逼迫他必须出国读书,但没有一个理由能解释陆延年为什么不理他。
他仍然觉得陆延年是个很优秀的人,但不再想和他做朋友了。
可时隔六年再一次见陆延年时,对方的所作所为似乎超过了陌生人的界限。
陆延年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呢?
云眠垂下眼睛,心跳得有点快,他心不在焉地翻找,直到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
他们可以重新做朋友吗?
是可以的吧。
他下意识觉得陆延年是很薄情的人,十几年的友谊都能轻易割舍、说走就走,所以也不奢望跟他像以前那样亲密。
但普通朋友呢?
云眠悄悄望向陆延年,想到以前他们一起的时候,陆延年这样冷漠的人,也会教他做题、跟他一起上下学、抽出时间陪他玩steam游戏。
其实他还是割舍不掉这段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