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经机甲文 第72章 第 72 章

随着周五小队的重新聚首和技术人员的到位，当晚，明溱向列表最下方沉寂已久的空白头像，尝试发送了一条信息。

「我想和你见一面。」

「文蒙。」

消息一经发出，如石沉大海。

“代号零这个名字，我和小纳仅仅只是听说过。”萨曼莎评价，“他非常神秘。”

“司昭也没有见过他？”

萨曼莎颔首：“就连理想国，我们也是在联邦之后才第一次听说。不过司昭想必清楚对方的身份，否则合作不可能达成。我所知道的是，暗舟与代号零之间的合作，早在今年初便结束了。”

“所以司昭同意你和明洧来帮我，”明溱注意到重点，“过河拆桥？”

“我可没这么说。”萨曼莎笑得意有所指。

夜色渐深，小伙伴们聚在客厅，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顾若眼神亮晶晶地盯着光脑界面，问明溱：“你说，文蒙他真的会回复吗？”

“我希望如此。”明溱只能这样回答。

“此人的行为很难以常理揣测。”玳薇在翻看文蒙的相关资料，看到一篇他提议增加职业女性生育津贴并为之奔走演说的新闻稿，“从过往履历和政见来看，他简直是一位完美的公民代表，时刻贯彻无私奉献宗旨的圣徒。”

“所以近年在履职监督中，他的选民支持率总是那么高，在保守派人士中间的风评也总是那么不妙。”艾利克斯沉吟，“这样独树一帜的政坛清流，前途堪称远大，暗地里居然会成为恐怖组织的首脑？”

“如果他的目的就是纯粹反对联邦呢？也完全可以理解吧。”江九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你这话，我可没法接。”希尔少爷被班长的危险发言噎住。

忽然消息栏跳动起来。

代号零果真给了明溱回复，只有四个字。

「明晚八点。」

“他这是什么意思？”顾若惊喜地将回复展示给众人看，因内容的指向不明而微微蹙眉，“明晚八点，听起来怎么又像是一条预告？”

从收到回复开始，客厅里的轻松氛围陡然变得严肃，明溱询问聚精会神进行着计算分析的明洧和白泽：“能查到他的地址吗？”

“不行。”两个男生的回答相当一致。

“滴——”，又一条回复进来。

「我联系你。」

这两句话后，空白头像彻底沉寂下去，如从前那样安静地躺在通讯列表里。点开头像，联系人的资料信息同样空白，一无所有。

大家相互交换眼神。

“那行吧。”明溱决定顺从对方的意图，“就等到明晚八点，让我们看看这位文议长有什么把戏。”

-

小伙伴们在紧张而有条不紊的筹备中迎来代号零所约定的时间，大家讨论之后，继续由明洧和白泽负责追踪定位，其他人参与协助，陆钧调集一支精锐部队随时待命，并联络尚在核心星系的第九军团某部，如果文蒙仍待在首都星，或者确定了他目前的星域位置，将即刻展开追缉。

很多人为了计划屏息等待。

一分钟，又一分钟，时间愈来愈接近。

七点五十六分，明溱提前接到代号零的通话邀请。

由于两日前那场失败的抓捕行动，代号零很可能已经猜到视频另一端的人来者不善，不过大家还是一致让明溱单独与代号零对话，希望获取更多信息。

理想国之于外界，无论对于联邦官方还是暗舟一类的非联邦势力，至今仍是一个未知的谜团。

明溱坐在能看见花园的阳台，背景是夏日渐隐去的夕阳，一角青葱的枫林，和蒙蒙相接处的天空与田原。非常美的自然风光，一时判断不出具体地点，不经过详细的分析比对，很难定位。

明溱也并不担心因此而让代号零产生警惕，对方所掌握的足够多，在放松的环境下敞开来聊聊天，或许更有效。

小队就在隔壁房间，实时监听着通话和视频内容。

视讯接通。首先映入明溱眼帘的是深邃的背景墙，仔细看墙壁并非单纯的黑色，有细碎的星星四散点缀在幽暗宇宙中，形成看似毫无规律、却又具备独特美感的画面。

是联邦星域的星图。

代号零，不，现在应该称呼为文蒙了，他走进画面中央，站在联邦星图前，一举一动大方得体，如同身为联邦议会议员时面向公众发表演说。

“又见面了，明溱。”文蒙平和地开口。

他的真实形象和此前明溱的印象一致，也同外界对政坛清流人物——文议长的印象一致，精致、苍白、固定，其魅力来自于令人过目难忘的个人气质，来自于温文平易的谈吐和极端的谦逊。

其实明溱很想纠正，这只是他单方面的第二次见面，不过没有必要在多余的话题上浪费心思。

“你好，文议长。希望你不介意我这样称呼。”她向对方打了招呼。

“我不介意。”文蒙和蔼道，以他的年纪，确实可以作为明溱的长辈。

“让我想一想，”男人嘴角浮现出浅淡笑纹，“我们可以从什么地方聊起？或许你先说说看，你对什么有疑惑，这样我能更清楚地为你解答。”

他的态度友好得令隔壁房间的小队感到不适应，甚至这种友好，仿佛特定地、针对于一个人。

明溱确信自己从未认识过代号零。她联想到一些其他的情景，比如代号零躲在联赛场地机器人身体里，对进化者的人机通连度发出赞美和惊叹。

抛开无关当下的思绪，她道：“我不确定，如果我像审问犯人一样，直接询问你理想国投放及扩散病毒的原因、计划和目的，你会怎样回答？”

“呵，”文蒙笑了一声，心情称得上愉快，“如果在联赛现场你便这样问我，我恐怕会有所遮掩，至于今天，我正好可以告诉你一切。”

“你的话很令人费解。”

“是吗？那我感到非常遗憾。”文蒙舒展的眉头微蹙，似乎真的为此困扰，“我认为理解是人类最可贵的美德，相对应地，不理解也是一切战争、仇杀、血腥暴力事件之所以发生而未能在中途被阻止的原因。”

他缓缓道：“所以我认为，我毕生都在谋求理解，并且也已经以实际行动践行我的理念。”

“比如每年不间断地为弱势群体演说奔走，呼吁社会募捐，鼓励支持进步提案，从政以来累计出席上百次大型公益性活动？”

“评价总是由外部赋予，”文蒙并不视这些广受进步人士褒奖的事迹为特别，反而谦和地表示，“如果你认为可以这样概括我的生平履历，你尽可以这样说。”

“我想我们可以先进入正题。”明溱提议。

“当然。”文蒙同意。他轻微调整了一下录像设备，让镜头聚焦在画面正中，他的上半身出镜。

宇宙漆黑静谧，仅仅以平面图像的形式呈现在他身后，便仿佛一个深不可测、包含无尽信息的迷潭。

人类如此微小，竟也能在其间繁衍生息，将族群扩大为星星点点的萤火，进而窥探这片空间与生俱来的规则，乃至莫可名状的造物主的心意。

而造物主的孩子之一——文蒙，开始发表他所要发表的一切。

“知道柏英吗？”

柏英？

正在监听的小队，对文蒙首先道出的这个名字感到惊奇。

那不是十六年前，德莫珂异变中牺牲的统帅吗？

他是联邦有史以来牺牲时职位最高的将领之一，是第三军团的指挥官，其姓名与荣耀军团一起，被刻写在联邦的光辉历史之上。

“别误会，”文蒙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与柏英并没有什么关系，充其量，我是他的一个仰慕者，就如后来者仰慕前辈，小孩子崇拜英雄罢了。”

他忽然半弯下身，再次调整录像设备。

另一边，小队通过耳边的即时通讯提醒明溱，文蒙在星网上用他本人的账号发布了一条链接，而链接指向某个新成立的神秘网站，网站上的内容，正是文蒙与明溱通话时，他个人的视频画面。

从产生的效果来看，他开启了一场星网直播。

不等明溱说些什么，文蒙先带着歉意道：“抱歉以这样的方式继续今日的谈话，我认为，接下来这番话的听众，应该是全联邦的所有公民。”

他显然在很早之前便计划好这一出，明溱不置可否，只冷声道：“你很喜欢直播。”

“我喜欢对很多人说话。”文蒙不觉得被冒犯，“理想国由我一手创立，但我并不是理想国的领袖，只是其中一枚放置于恰当位置的螺丝。”

男人直视镜头，眼神中开始带上平和的笑意，明溱意识到此刻她不再与对方单独联系，她只是对方预料中的亿万观众之一，是现在、以后即将看到这场星网直播的亿万万人之一。

“大家好，我是文蒙，理想国的发言人。”

隔壁的伙伴们抓紧时间破译着文蒙的位置，从星网直播发表那一刻起，联邦的情报部门必然也已经展开追查，眼下有太多未理清的线索，却没有人来得及讨论。

文蒙的眼睛仿佛带有懒洋洋的惑人的魅力，起初屏幕前的观众或许会如沐春风，而明溱同其他观众一样看着这个男人镇定自若发表奇怪的宣言，不确定他眼中的光芒是星火还是丧钟。

“也许今日很多朋友从未听说过理想国这个名字，对此一头雾水，不过这不重要。我出现在这里，只是想与大家聊聊天。

“人类与其他非生命物和生命物的区别，在于理性和思想。我相信我们之中很多人，从青少年时期开始，常常为一些宏大命题而感到困惑，譬如人生，譬如人类和人类文明的命运。我们走出森林、地穴和山洞，学会直立，学会借用大自然天生的火源来加热食物、获取热量、驱赶野兽，从相对原始的猿人走向现代智人，进行复杂的劳动，逐渐具备改造自然和改造社会的能力。

“时间滚滚向前，带来的常常是更深的难以理喻的谜题，人类知识和技术如此迅速地增涨更新，然而进步是否在实际上、在漫长历史的跨度上是一种必然？

“我曾经问我的父亲，什么是人类的结局。随着年岁渐长，经历的日子越来越长，从幼时延续下来的疑问依然没有得到解答。我也并不要求得到一个答案，尤其是在现在，与大家随便闲聊的时候——”

文蒙忽然失笑。

“喔，还是让我回到我的话题的中心，”他这样说着，眼神竟很诚恳，“当时我父亲是中学里的普通教工，他回答，如果有一天联邦人类拥有了足够的技术手段，你或许可以亲自乘上时空飞船，飞到宇宙的终点去看一看，在此之前，还是先把今天的家庭作业写完吧。”

“之所以提及父亲，这很容易想得到，我们每个人在思想的成熟过程中，都会倾向于寻求‘模范’，孩提时有父亲，再长大一些，便可能是老师、球员、科学家、明星、机甲战士或者伟人，各行各业的那些杰出人物。”

“我也有一个‘模范’，”文蒙微微笑了，“上学时为了打发百无聊赖的时间，我收集和阅读了百年战争以来许多将领的传记，包括他人的采访、回忆和经过艺术加工的小说，也包括人物自己撰写的笔记和自传。”

“在这些文字之中，我尤其喜欢一本手稿，手稿的主人是柏英中将，他如今已经不在人世，尽管联邦始终传颂他在德莫珂异变中的伟大牺牲，但也可能有年轻人从未听说过他，或者只把他当作军事历史课本上一个无需记住的名字。

“请容许我用一点时间复述他的生平，柏英中将是一位天才般的将领。他十七岁从阿尔法二号星系的公学毕业，进入联邦综合军事大学学习，在校期间一直名列前茅，尤其在太空作战和军事指挥方面成绩优异。他毕业那一年，联邦迎来异形生物潮的第五次大规模爆发，激流之中，所有军校生投入战场，全星域的人们拼尽全力打赢了这一场战役，百年战争以来人类的弱势局面为之一新。

“也就是那一年年末，柏英由于在战争中的优秀表现而被授予独立自由勋章，是当年唯二获得勋章的毕业生之一。此后他进入战区，历经第八、十一、十二军团，四十九岁升为中将，甚至压过了另外那位获得勋章的同年毕业生。”

独立自由勋章象征着百年战争中作出重大贡献的军人的荣誉。

“柏英中将在公众眼中的最后一个身份，是自戕于德莫珂星系的、第三军团的指挥官。十六年前，为了阻止病毒和堕落种的疯狂扩散，我们的元首颁布元首令，强行出征德莫珂，出征不到一个月，第三军团的临时指挥官便因为临阵脱逃而被枪决，是当时身为联邦防卫军元帅的柏英中将，临危受命，亲赴德莫珂前线，担负起抵抗病毒和堕落种的重任。

“最终，胜利前夕，柏英中将不幸感染病毒，因为不愿成为丧失神智的堕落种，他向前线军团的将领交代好一切，然后用随身配枪击穿自己的太阳穴，彻底死亡。

“他的遗骸和其他牺牲的防卫军士兵一样，焚烧后保留在德莫珂星系边缘一线的一艘人造太空船，太空船将永恒地停留于那片宇宙空间，如同一座沉寂的坟墓。我想大家都很熟悉那个地方，那里之后被命名为英雄碑线，时常能被在茫茫太空中进行星际旅行的朋友们看到。

“我仰慕柏英中将。”

文蒙的讲述平缓而动听。

“一个人在一生中的大半时间都对某件事物或某个人怀抱着热烈的情感，这在我看来是很不可思议的，但人生充满不可思议。大学毕业后我跟从本专业的导师继续学习深造，度过了几年平凡而充实的科研生涯，后来离开学校从商，到四十多岁，德莫珂异变过后，转而通过竞选议员参加政坛。我人生中每一个节点，都经过深思熟虑，柏英中将在那本手稿中的文字常常激励着我，让我更加确定我的选择。手稿中不止有他几十年来对太空作战和军事指挥的经验总结与思考，更在他牺牲之后，经整理出版了许多生活化的日记，主旨弘远、阐述精微的论著。他是个令人崇拜的英雄，也是别具一格的指挥家、军事理论家、思想家。”

黯淡的星图在文蒙身后隐隐闪耀，这些从宇宙中看去如此不起眼的小点，却是人类存在和繁荣的证明。

荧荧之光，每一颗跳动的星球，亦如每一个曾经鲜活的魂灵。

“我今日的本意，并非追溯柏英中将生前著述的内容和价值，”文蒙的目光严肃起来，仿佛正在与屏幕前的观众严厉对视，进行一场透彻的拷问和判决，“我想要大家重新回顾柏英中将的死。牺牲是联邦防卫军许多军人的宿命，英雄为了更加崇高的事业甘愿赴死，或者战争和命运的巨轮让卷入其中的人不幸遇难，这都会将我们引向死亡的结果。但重要的不是死亡，而是为什么而死。”

画面中的男人顿了顿，重新开口时语气变得深沉激烈，愈来愈急促而有力：

“日记和其他可供追寻的历史资料显示，异变发生后三个月，柏英中将忽然与首都星、各大星系的议员代表，以及防卫军十三支军团中有影响力的将领频繁通信，最多时一天有十六场谈话，谈话内容有些因为过于私人、未能保存，有些至今仍属于联邦机密、尚未对外披露，而从只言片语的记载中，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当时联邦决策层正在考虑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而柏英中将与大多数人，或者至少与最高决策者意见相左。

“他一直在争取改变什么，而既定的轨迹终究还是如计划那样到来。”

“诸位，假设进步的确是一种必然，人类最理想的存在形式可能指向很多种方向，但绝不指向当前的联邦。”文蒙走向画面侧边，将身后的背景墙完全展示出来，“我今日必须告诉我的亲人、朋友，告诉每一个在茫茫宇宙中与我有过语言、思想、风俗习惯方面的交集的人，我们同天空、同血缘，便也应当亲如手足兄弟，承诺互不伤害或欺骗，彼此献出最宝贵的真诚。”

“我要告诉在场的诸位，德莫珂异变时期联邦的最高领导人、全星域公众衷心敬仰的元帅——陈旻，他是一个刽子手，却以正派的身份蒙骗民众很多年，并抱有期待继续蒙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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