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内的“终末”寒意被暂时降服,鲛怡将感知彻底向外延伸,与马里亚纳海沟最底部的环境深度融合。
刹那间,比“终末”低语更加庞杂、更加混沌的“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入她的意识。
这不是通过耳朵听见的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信息回响”:
——钢铁巨轮的哀嚎:数百年前沉没的舰船,其金属骨架在腐蚀中发出的呻吟,混合着当时船员绝望的呐喊与哭泣,如同永不消散的幽灵,萦绕在沉船点周围的海水之中。
——石油的污秽之语:泄露的原油如同黑色的血液,在海床上蔓延,它们携带的并非生命信息,而是工业文明的贪婪、疏忽与对海洋生命窒息而亡的痛苦记录,形成一片片粘稠的、散发着恶念的精神污染区。
——塑料的永恒诅咒:难以降解的塑料微粒,如同文明的骨灰,遍布整个海洋。它们本身没有意识,但其存在本身就在无声地述说着一个文明的短视与放纵,这种“存在信息”如同背景噪音,持续污染着海洋的纯净度。
——放射性物质的低泣:沉入海底的核废料或核设施,持续散发着看不见的能量与绝望,它们带来的变异与死亡气息,如同恶毒的诅咒,侵蚀着周边海域的生命力。
——万千生灵的悲鸣:被渔网缠绕致死的鲸鱼最后的挣扎,被噪音干扰而迷失方向的海豚家族的恐慌,因珊瑚礁白化而无家可归的鱼群的茫然……这些个体和族群的痛苦记忆,并未完全消散,而是沉淀下来,如同细沙,积存在海洋的“记忆底层”。
这些负面信息,这些文明的“恶业”,平日里分散在广阔的海洋中,尚不明显。但在此刻,在这海洋最低洼、最沉寂的“挑战者深渊”,它们仿佛找到了最终的汇集点,浓度达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
鲛怡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这不仅仅是精神上的冲击,更是权柄层面的污染。作为海洋之主,海洋的“不健康”状态直接反馈到她的存在感知上,如同一个人感觉到了自己体内积累了过多的毒素。
她无法像对付“终末”寒意那样,将这些庞杂的污染强行压制或隔离。它们是海洋历史的一部分,粗暴清除只会伤及海洋本身。
她需要一种更温和、更根本的方式——梳理与转化。
她将鱼尾深深插入脚下冰冷的软泥之中,银色的长发如同无数根感知触须,向上方和四周的海水无限延伸。她不再抗拒这些负面回响,而是主动引导它们,如同引导纷乱的支流,汇入她这个“总闸”。
“来吧……将你们的痛苦,你们的怨恨,你们的绝望……都展现给我。”
更多的负面信息洪流涌来,冲击着她的意识壁垒。她稳守心神,以海洋之主的权柄为核心,开始对这些信息进行“解码”和“分类”。
她“看”到一艘中世纪沉船的最后一刻,水手们对风暴的恐惧和对家人的思念;她“感受”到一头蓝鲸被螺旋桨重伤后,漫长的死亡过程中对生命的眷恋与不解;她“理解”到一片珊瑚礁在海水升温中逐渐失去色彩时,那微观世界里无数共生生物的无声哀嚎……
这些并非纯粹的“恶”,在它们的核心,往往是对生命的渴望,对美好的怀念,或者是对突如其来的、无法理解的灾难的茫然。
污染的本质,是这些正面情感在极端痛苦和绝望之下,被扭曲、被淤塞后的形态。
鲛怡要做的事情,极其耗费心神。她需要如同一个最顶级的心理治疗师,深入到每一段痛苦记忆的核心,去理解其源头,去共情其感受,然后,以海洋本身蕴含的“时间”与“包容”法则,去安抚、去稀释这些凝固的负面能量。
她周身散发出的蔚蓝色光芒开始发生变化,不再纯粹明亮,而是如同深邃的夜空,开始吸纳、包容那些黑暗的、负面的信息流。光芒中,隐约浮现出种种幻象:风暴平息后的海面,伤口愈合的鲸鱼,重新焕发生机的珊瑚虫……
这是一个缓慢而艰难的过程。每“净化”一丝污染,她都感觉自己的精神仿佛被洗涤了一次,变得更加通透,但与海洋本源的连接也变得更加紧密和…沉重。她在承载海洋的历史,包括其光明与黑暗的所有部分。
深渊底部,以她为中心,一丝极其微弱的、代表着“净化”与“新生”的波动,开始如同心跳般,缓慢而坚定地向外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