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否定存在的黑暗,比上一次更加狂暴。
混沌潮汐不再是无声的消融,而是裹挟着猩红光束残留的、充满恶意的尖啸,疯狂撕扯着他们的意识粒子流。
科西莫·德·美第奇那刻骨仇恨的咆哮,如同跗骨之蛆,在时空的夹缝中反复回荡,试图污染他们被“相位之锚”强行锚定的坐标。
“吼——!!!”
不再是佛罗伦萨巨人的咆哮,而是来自更高维度、被标记的恶意本身的嘶吼,直接作用于灵魂。
强制锚定的剧痛也远超第一次。亿万根烧红的规则钢针试图将猩红的毁灭烙印刻进他们的存在核心。
苏锦南感觉自己的意识像被丢进熔炉的玻璃,在高温和重锤下尖叫着变形、濒临破碎。
在这片充斥着剧痛、混沌与恶意的洪流中,唯一相对“稳定”的区域,是属于苏鸢曼的区域。
那片深沉的寂静依旧存在,如同风暴眼中唯一不受侵扰的绝对领域。
但这一次,这片寂静并非毫无波澜。苏鸢曼墨黑的意识核心深处,那片永恒的寂静园林里,仿佛投入了一块燃烧的烙铁。
科西莫权杖发出的、蕴含规则级恶意的猩红光束,以及他强行发动空间错位巫术的反噬,如同两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烙印在他的寂静本源之上。
这伤痕带来的是存在层面的剧痛,远比物理伤害更甚。
他的寂静不再是完美的圆,而是出现了细微的、痛苦的涟漪和裂隙。
但他依旧以强大的意志维持着核心的稳定,那寂静如同受伤巨兽的低吼,深沉、压抑,却依旧拥有驱散部分混乱的力量。
他的意识粒子流周围,混乱的熵增潮汐和猩红的恶意标记,如同撞上无形礁石的海浪,被迫分流、减弱。
粘稠的黑暗终于开始退潮。感官信号如同决堤的、掺杂着泥沙和碎石的洪水般轰然涌入…
这一次,回归的冲击更加猛烈。
不再是“相位之锚”内部冰冷的无影灯,而是“拾光隅”那熟悉的、经过层层绿叶过滤的、液态翡翠般的柔和天光。
但这光此刻显得如此珍贵,仿佛刺破永恒黑暗的第一缕晨曦。
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也没有战斗的轰鸣,只有植物极其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呼吸声,以及…水滴落入泥土的轻响?不,那是…血滴落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浓烈到令人心安的湿润泥土、苔藓、冷冽蓝鸢尾的芬芳,瞬间驱散了佛罗伦萨的硝烟、血腥和阿尔诺河的污浊。
周围不再是冰冷的金属平台或潮湿的泥土,而是干燥、带着阳光和植物清香的蒲草席,以及身下触感粗粝却洁净的亚麻毯。
“呃…噗!”
苏锦南是第一个有反应的。他猛地从草席上弹坐起来,无法控制地剧烈干呕,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
旁边传来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闷哼。萧逸尘单膝跪地,一手死死撑在草席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那强悍了身躯此刻微微佝偻着,湿透的粗布衣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绷紧的肌肉线条,水渍在他身下迅速晕开。
他紧咬着牙关,下颌线绷得像钢铁,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杂着不知是河水还是冷汗滚落。
他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眼前的眩晕和耳中残留的爆炸轰鸣,眼神在几秒钟的涣散后,迅速重新凝聚起锐利如刀的光芒,本能地扫视四周环境。
他身上的伤口似乎被穿越过程强行闭合了,但边缘红肿。
苏景澜并没有倒下,而是直挺挺地站在原地,背对着众人,面向着一丛茂盛的龟背竹。
他银灰色的头发有些凌乱,肩头悬浮的魔方此刻光芒黯淡,表面不再是光滑的深黑,而是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不断明灭闪烁的猩红色裂纹。
那些裂纹如同有生命的毒蛇,试图向魔方核心蔓延,每一次闪烁都让魔方发出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苏景澜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他银灰色的猫耳无力地耷拉着,没有了往日的灵动。
而苏鸢曼…
他倒在离蒲草席几步远的地方,侧卧着,脸埋在手臂间。
那身洗得发白的亚麻袍子,在左肩胛骨的位置,赫然晕开了一大片刺目的、深沉的暗红色。
血迹还在缓慢地扩大。他的一只手无力地摊开在红砖地面上,指尖沾着泥土和自己咳出的鲜血。
他身体没有任何剧烈的起伏,安静得可怕,只有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显示着生命的存在。
墨黑的头发遮住了他半张脸。他身下,几株娇嫩的蓝鸢尾被压弯了腰,花瓣上溅落了点点猩红,在翡翠般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凄艳。
空气中,原本清冽的蓝鸢尾冷香,混入了一丝淡淡的、令人心悸的铁锈味。
“……”
花店里只剩下苏锦南压抑的干呕声、萧逸尘沉重的喘息、魔方不祥的滋滋声,以及…那仿佛被无限放大的、血滴渗入红砖地面的细微声响。
苏锦南的干呕终于停止了,他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眼神涣散。
当他的目光触及倒在血泊中、寂静无声的苏鸢曼时,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攫住了他。
“他…他…”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萧逸尘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动作因为疼痛而有些僵硬。
他深邃的目光扫过苏景澜肩头那布满猩红裂纹的魔方,最后凝重地、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情绪,定格在苏鸢曼身上。这个强大、神秘、永远寂静的巫师,此刻脆弱得如同暴风雨后折断的花茎。他迈步想走过去查看。
“别动他!” 苏景澜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紧绷。
他终于缓缓转过身,脸色苍白如纸,银灰色的瞳孔中布满了血丝,眼神深处是强行压抑的痛苦和深深的忌惮。
“他的伤…不是物理的。” 他的目光扫过苏鸢曼袍子上的血迹,那暗红色仿佛带着不祥的微光。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苏鸢曼的身体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
他摊开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划过红砖地面,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就在这时,花店深处,那台古老的木质收银机,突然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清脆到几乎响亮的——
“叮——咚!”
这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回荡在寂静的花店里。
随着这声“叮咚”,收音机上方那个显示余额的、古旧的机械数字表盘,开始咔哒咔哒地跳动起来。
“000000 → 00400000R(4人)”
“400000R,任务结算的生存点已到账。”
这代表“生存”的冰冷数字,与眼前苏鸢曼生死不明的惨状、苏景澜魔方上闪烁的猩红诅咒、以及众人身上残留的剧痛和恐惧,形成了无比尖锐、无比讽刺的对比。
空气中弥漫的蓝鸢尾冷香与血腥味,苏鸢曼生存公式中象征“圆满”的收音机声响与他此刻的濒死状态,构成了一副冰冷的画。
苏锦南呆呆地看着那跳动的数字,又看看血泊中的苏鸢曼。
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淹没了他,萧逸尘紧抿着嘴唇,眼神复杂地看着那400000R的数字,又看向自己身上隐隐作痛的伤口。苏景澜则死死盯着自己魔方上明灭的猩红裂纹。
花店陷入了更深的死寂。只有植物的呼吸声、魔方不祥的滋滋声、血滴落的微响,以及那400000R余额在表盘上散发出的、冰冷而刺眼的光芒。
他们成功带回了丰厚的金钱,却也带回了足以致命的“标记”和一个陷入寂静深渊的巫师。
佛罗伦萨的曙光,代价是“拾光隅”染上的、难以洗刷的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