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金恩池眉毛皱了起来。
“你怎么就忘记他了……”
宋惠珠更加小声,“姜允粼,追求姜允粼没成功恼羞成怒的那个混混,还记得吧?”
记得。
金恩池当然记得。
宋惠珠提醒:“朴胜是他老大。”
记起来了。
导致姜允粼被孤立的凶手之一,朴胜。
“文宝拉是他前女友,之一,谈过蛮久的。后来被甩得好惨……”宋惠珠幸灾乐祸骂道,“活该。”
“朴胜,是学生吗?”
“嗯,还是我们班的。”
讲台上的老师拿笔指着五线谱,同学们却丧失兴趣了,一个个埋头、扭头、聊天、看漫画……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总之不听课了,女老师年轻的笑容僵住了,她强打精神,打开声音:“同学们,来看黑板。”
毫无作用。
老师求助扫视全场,发现一个安静的女生,没穿校服,套着一件黑色卫衣,而她斜前方,一个女生歪着身子,和老师对视一眼。
老师欣喜欲言。
宋惠珠却收回视线,继续话题:“我们班能这么折腾,全亏他的壮举。”
金恩池对校园暴力的主力军感到厌烦。
姜允粼还在身边埋头写日记,距离不满半米,该听的不该听的全部听见了。金恩池想要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于是金恩池只是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的冷淡。
宋惠珠正值兴头,领悟不了金恩池的暗示,继续小声说:“你绝对想不到朴胜都干了些什么畜生事,他差点打死了一个老师!”
金恩池确实想不到。“什么时候?”
宋惠珠回忆说:“高中开学三四个月的时候,我还在现场,差点给我吓死了你知道吗?他长得又高又凶,拳头砸在那个老师脸上就没停过,像杀人似的。”
“就是杀人。”
姜允粼突然小声反驳一句。
宋惠珠愣一下,没想到姜允粼会说话。
金恩池问:“他没被开除吗?”
宋惠珠回神,嗤笑一声,右手比划说:“给钱了,五千万呢。”
神圣的教堂,牧师身披白袍,头上悬挂着一具巨大而冰冷的十字架。他一手捧着忏悔词,一手抚在一个年轻男孩儿头上。
男孩儿一身黑色西装,双手合拳抵在胸口,耳边牧师轻念:“阿门。”
*
咔、嗒。
粉饼盒清脆闭合,和粉刷、眼影盘等等一起被装进白皮妆包,一只手拉好拉链。指甲修剪圆滑,皮肤秀丽白皙。
“彩娜,你的试卷。”
朴彩娜嗯了一声,微靠椅背。
门口忽然一阵震动,脚步声悄悄接近,停到她身边。
文宝拉死死攥紧好友的手,对方挣扎不开,手心出了汗浸湿肌肤。
朴彩娜把试卷压在书本下方,懒得扫一眼,“打个水这么久?”
文宝拉支支吾吾。
朴彩娜不耐烦,“哑巴了?”
好友咬牙扯开自己的手。
她一把抢过那只保温壶,壶身已经凹下一个圆坑,是那个长发女生挣扎而打落在地造成的。
她放在了朴彩娜桌上,强笑道:“彩娜啊。”
朴彩娜目光落在保温壶上,两秒后,转移到文宝拉脸上。
“你被人打了?”
她嘴角似乎弯起,却喜怒难辨。
“是谁?”
好友帮忙答道:“宋惠珠。”
朴彩娜皱一下眉,“谁?”
“1995级2班,宋惠珠。”好友报出铭牌信息。
“1995级2班……”朴彩娜回忆,“朴胜那个班?”
朴彩娜,朴胜,一双姐弟。
文宝拉听见“朴胜”两个字,身体无意识僵了一瞬。朴彩娜陷入思索,未曾注意。
宋惠珠……
一个熟悉又不太熟悉的名字。
教堂,牧师,站在后方观摩的女孩儿。
朴彩娜恍然大悟:“噢,那个牧师的女儿。”
朴彩娜挑了挑眼睫毛,似乎嫌它不够翘,拿起睫毛夹,对着镜子。镜子反射出文宝拉要哭不哭、委屈巴巴的样子,令她心烦。
“废物,别哭了。把事情经过说来听听。”朴彩娜轻飘飘,“敢添油加醋你就死定了。”
文宝拉不敢不从,老老实实交代完毕。
朴彩娜听完,什么评价也没有,她让文宝拉最后一节课提前走。
“替朴胜看望一下新同学吧。”
“对了,说到朴胜。”
朴彩娜拍一下文宝拉的肩膀,笑容像是拉家常,“他最近向我抱怨家里太压抑了,想回学校得很呢。”
文宝拉咬牙切齿地垂头点了点。
朴彩娜满意拍拍她的脸。
两人借口上厕所,自然翘了最后一节课。
高一(2)班。
社会课老师要求翻到第几页,便传来一阵稀稀拉拉的翻书音。
朴彩娜靠在教室后门,“哪位啊?”
她大概扫一眼,扫见半熟人。
宋惠珠斜着身体,撑着脸,一下一下戳着笔杆子。
“她。”
文宝拉伸手指向角落。
朴彩娜首先看见的,是姜允粼,无她,只怪对方没穿校服而又坐得无比端正。
浅浅泛棕色的短发,略微干燥,日光照耀下显得十分干净,却没有被精心打理过;套一件黑色卫衣,比较宽大,面料眼看也不柔和,甚至僵硬,便宜货。
肯定不是她。
宋惠珠才不会无聊到为一个穷学生打抱不平。
朴彩娜心想。
一个扎着低马尾、发丝乌黑柔滑的女生闯入视线。
她手撑脖子,似乎困倦,任碎发遮住侧脸,眼镜滑落到鼻尖上将其挡住,银色窄条,像是杂志上Gucci的款,全身校服,熨帖合身。
“她?”
朴彩娜站直身体。
文宝拉点头,“是她。”
“蠢货!”
朴彩娜格外不耐烦,“谁可以欺负谁不能你都看不出来吗?她看着是普通学生吗?”
文宝拉难以反驳。
该怎么说?
说那个时候,她靠着窗台,茫然发神,脆弱而又无依无靠,不像富裕人家的孩子吗?
*
放学铃声打响。
宋惠珠立即把几个课本塞进包里,她整装待发,回头,金恩池坐在座位上,挺直身板,动也不动仿佛一尊石像。
“快走了。”
宋惠珠催促道。
金恩池深吸一口气,用力搓了搓脸,搓了好一会儿,总算清醒了。
姜允粼偷瞄金恩池几眼,余光却扫见一个陌生的面孔朝着她们逼近。
“欧尼。”
姜允粼探身戳一下金恩池。
金恩池扭头。
文宝拉跟在一个女生身后走来,畏畏缩缩的,不复两小时前的嚣张。
与文宝拉截然不同,那个女生端着明媚的笑容,高高招手,“恩池!”
她铭牌上写着“朴彩娜”三个字。
宋惠珠不动声色移动到金恩池斜前方,略微挡住人,“前辈好。”
“好久不见啊惠珠。”朴彩娜笑吟吟回应了一句。
宋惠珠扯着嘴角笑了笑,完全不知眼前是何方高人。
脸挺厚。
金恩池陪一句:“前辈好。”
朴彩娜笑了笑。
她瞟一眼文宝拉,对方收到讯号,脸一横,立即直角鞠躬,“恩池哪,对不起!我错了!”
金恩池还没回应。
朴彩娜先不耐骂了一句:“阿西。”
朴彩娜双手抱胸,对还在鞠躬的文宝拉笑着问:“宝拉啊,道歉是板着脸的吗?”
文宝拉贴在裤边的手紧紧攥成拳,牙齿间挤出两个字:“不是。”
朴彩娜点点头。
她忽然扬起手,一巴掌扇向文宝拉,“那你这样是干嘛!”
砰哐啷——!
教室众人全被吓了一跳,站过身来。
文宝拉被一巴掌拍在头上,重心瞬间失衡,额头砰一声砸在桌腿上,即刻红肿起来。
她眼前一阵发晕。
世界黑了好一会儿,耳边传来朴彩娜颐指气使的声音:“爬起来啊惹事精。”
文宝拉颤颤巍巍地扶着桌子。
她的马尾辫再一次散开,杂乱堆积在肩膀上,像一丛垃圾。
有人认出那张清秀的脸,哦了一声,“文宝拉,下午欺负金恩池的那个女生。”
“是她啊。”
大家恍然大悟。
宽阔的教室,随意的桌椅,同学们站着,衣冠整齐,或玩味或起哄注视着文宝拉,一个人默默爬起身,连眼泪也不敢擦,更不敢抬起眼面对任何一个人的视线。
她就顶着这样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用力鞠下躬,更深,更恭敬。
“对不起!恩池,对不起!”
一滴滴眼泪砸在地上,和尊严一起粉身碎骨。
大家津津有味。
他们等候另一位主角的表演。
金恩池却一句话也不说,连一个动作也没有。
她沉沉看着文宝拉,姿态不像对待敌人,而像对待一段电影。
朴彩娜啊一声,打算跨步上前,再做一些什么。
“够了。”金恩池打断说。
朴彩娜停步。
“已经够了吗,恩池?我还嫌这婊子拿腔作势不够诚恳,想让她跪下给你道歉呢。”
“行了。”
宋惠珠早厌烦这局面,“要跪回去跪着,别再耽搁我们时间了。”
朴彩娜点点头,允许文宝拉:“那你就起来吧。”
文宝拉直身,腰依旧微微的弯,脸埋在头发里,泪痕干涸。
朴彩娜没理会,朝金恩池无奈道:“她太蠢了,真对不起你。”
“从今之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吧?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朴彩娜。”
朴彩娜伸出手。
金恩池沉默垂下眼,扫过她涂粉色的指甲。
金恩池一开始就怪怪的,宋惠珠真怕她性情上头干出什么事来。
事实证明,宋惠珠看走眼了。
金恩池什么也没做,仅仅沉默回握上去,并不热切。
朴彩娜收回手。
她装作忽然回忆,“高一2班,真巧,我弟弟也在你们班。”
从头到尾恍如隐形人的姜允粼手指颤抖。
从她的视角,金恩池像一个被迫卷入风波的局外人,遮住了具体情况。
缝隙之间,透出朴彩娜那一双精致的眼睛,睫毛卷翘,没有一丝笑意。
“你们可以多认识一下。”
朴彩娜勾了一下嘴角。
“他叫朴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