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过千江 第43章 涧边生幽草

伍凌云连忙打开门，让门外的士兵进来。

“作乱的景军抓住了吗？”

士兵回道：“大部分都已擒获，还有少数隐藏流窜。如今城中各处着火，房屋损毁严重。百姓亟待救援。”

“我带人去。”伍凌云说着便要踱步而出，被严陟唤住。

严陟捂着胸口起身道：“表兄，这里的事交给我，你尽快赶回豫州。”

伍凌云眉头一皱，显然不赞同。戚江雪上前开口：“伍兄，严大哥说得不错。景国人虽然从惠州败走，但难保不会趁着豫州空虚之机进攻，以一换一。你此时作为豫州之主，当回去安定军心。而且，方啸鸣已被我杀死，此刻去兖州冒充他的是自己人。我希望你能去接应，若运作得当，之后兖州也可得的更轻易。”

伍凌云已被说服，可还是犹豫道，“可云霆的身体……”

戚江雪镇定道：“城中救援的事就让我来吧。此时严家军迫切地想要见到主帅，惠州刚打下来，也需要整顿军务，诸事待定，还得辛苦严大哥。军医跟在身边，也好随时照顾他。”

严陟没有反对，只是看着戚江雪难掩担忧，“各处失火，可能还有藏在暗处的景国人，会很危险。”

“严大哥还信不过我的能力吗？”戚江雪安抚地笑笑，“现下我更适合做这件事，严大哥，你要赶快恢复，也让惠州稳定下来。”

几人议定，分头行动。戚江雪带着救援的几队兵奔向火光冲天的内城。

“阿绮，快躲起来！”

外面狼藉一片，橙红色的诡影晃荡在半明半暗的夜里。那影子打在窗上，衬得此处不似人间。

为什么？眼看着阳城就要脱离景国掌控，却还要惨遭劫难！这些该死的景人就是死也要拉着城内百姓殉葬。她好恨！

爹的吼声和娘的惨叫传入耳中，林绮挣扎着想从藏身的大缸爬出，可手脚颤抖着、抽搐着，竟是提不起半分力气。她滑跌在了缸底，脑海劈过一道白光，再无法思考。

“再找找！看他们那副拼命的样子，没准儿还藏了什么东西。”有人粗声开口。

沾满鲜血的手颤巍巍伸过来，将盖子一推后便无力垂下，最后的亮光消失在严丝合缝的黑暗中。屋内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不断有东西被撞倒、砸落。他们翻箱倒柜，离自己藏身的地方越来越近。

他们一定会找到自己的。林绮双手环抱着单薄的肩膀，牙齿“咯咯”打颤，说不清是因为愤怒、仇恨还是恐惧。为什么她要躲在这里，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只等那残忍屠杀了父母和兄长的刀落下？不如出去拼死一搏吧，反正她也活不下去了！

林绮觉得体内也燃起了一把火，烧得自己不能再思考。她爆发出一股力气，将缸盖掀开跳了出来。兄长的尸体就倒在旁边，身上的几个窟窿还在往外冒血。他应该是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来到这里，想要守护妹妹。

四个景兵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其中两个看到林绮后对视一眼，发出嗤笑。一个景兵抽刀向前，刀刃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林绮双目赤红，她抱着缸盖向景兵冲了过去。厚实的木盖挡住了刺过来的刀锋，景兵一脚踹向林绮，自己却被带倒在地，一时无法将刀从木盖上拔下来。

“杀个女人还要帮忙，废物！赶紧了事。”另一个景兵过来，将挣扎着爬起的林绮再次踢倒。林绮整个人因为剧痛蜷缩了起来，上方的刀就要劈下，她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痛并未到来。林绮睁开眼，发现那个挥刀的景兵胸口已被利剑贯穿，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就倒在了地上。有几个绥军冲了进来，将剩下两个景兵制住。

最开始倒地的景兵被眼前的状况惊呆了，他再顾不上拔刀，起身就想跑。一切都是下意识的反应，林绮捡起地上的刀，使出全身力气扎向了那个景兵的后背。在景兵倒下后，她又将刀拔出，再次刺了下去。鲜血溅了满脸，她仿佛感觉不到，只想一直发泄下去。

“姑娘，他已经死了。”一只手握住了林绮的手腕，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别怕，他们不会再伤害你了。”

戚江雪无声地叹了口气。眼前女子的目光从愤怒变得茫然，随后又有些呆滞，似乎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是无法接受。

“之前抓到的景兵去过米行和肉行等地，这家丝绸铺应该也是他们特意选的。”一个绥军上前向戚江雪报告。

这些留在阳城内的景兵果然是在进行有目的的破坏，即便弃城而逃，也要让绥人受到重创。“将这两个景兵一起带回去，严加审讯！问出主使，看他们还有什么计划。”戚江雪冷声吩咐。

绥军领命出去后，这里暂时只剩下了戚江雪和林绮两人。林绮先是扑向母亲的尸体，又颤抖着伸手阖上父亲怒睁的双目。眼泪似乎被烧干了，怎么也流不出来，反倒灼得眼睛生疼。她被巨大的无力感包裹，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戚江雪将林绮兄长的尸体搬了过来，与其他亲人放在一起。林绮呆怔了片刻，终于在叫出一声“哥”后，泪如雨下。她泣不成声地对着戚江雪跪下，想要磕头，被戚江雪拦住了。

“你还活着，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答谢。眼下城中很乱，可能还会有危险。逝者已矣，尽快让他们入土为安吧。”戚江雪语气轻柔，其中不无哀伤。

林绮哭问：“恩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是我们？”

戚江雪沉默了片刻，道：“景军败走，这是他们最后的疯狂。阳城内许多地方都被盯上了，因为人数有限，你们家又是这里最大的铺子，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气又说，“适逢战乱，每个人都可能成为不幸的目标。我们无需问敌人为何作恶，只要记住他们带来的痛苦，来日必千百倍奉还。”

林绮咬牙：“此仇不报，我枉为人也。”她的脸上充满泪水，神情却极为坚决。

戚江雪知道，没有谁能劝她放下仇恨，只希望以后她能好好生活。正想说什么，一个绥军校尉突然冲了进来。

“戚姑娘，先前流窜的景兵逃到了慈幼堂，以人质要挟，据守不出。”

慈幼堂大多都是孩子，这些穷途末路的景兵也就是仗着这一点想要负隅顽抗。无论怎样，都要保证人质的安全。

戚江雪起身：“如今城内其他地方的情况都稳定下来了吗？”

校尉道：“火已扑灭。除了慈幼堂那几个，其他的景兵余孽要么死要么被抓，受难的百姓大都被集中起来等安排。”

戚江雪点点头：“清点伤亡人数和被毁物资，全城调度，准备好救济的药物与粮食。百姓中有住处的先行回去，没有去处的就派人将他们带往清晏山庄安顿。琼楼掌柜叶缥在那里，她是我的人，自会帮忙。再点两人随我一起去慈幼堂。”

林绮眼见戚江雪就要离开，无意识地拉住了她的衣袖。戚江雪回头，捏了捏她的手：“我会叫人帮你安置亲人，都会过去的。别怕，若需要帮助，你也可以来清晏山庄。”

林绮含泪点点头：“多谢恩人。我叫林绮，绮罗的绮。敢问恩人姓名。”

“戚江雪。戚戚然，雪落江山。”戚江雪对着林绮笑了笑，转身离开。

“子平哥哥，我们会死吗？”五岁的阿芝含着泪小声问旁边十三岁的男孩。

“不会。哥哥会保护你们的。”子平强忍着恨意，打量站在门口的两个高大景兵。

傍晚时，城中大乱，惠姐姐让大家都待在一起。谁想没过多久六名景兵突然闯进了慈幼堂，还把惠姐姐抓了起来。开始他们还想着抵抗，可在刘婆婆被杀了以后，大家就再也不敢动了，年龄小的弟弟妹妹被吓破了胆。

子平也很害怕，可他年龄最大，平日一直都是孩子王，此刻也不能当胆小鬼。他强装镇定，一边安慰着十几个孩子，一边想办法。他知道，绥军已经赢了。这几个景兵走投无路，但想伤害他们还是不费吹灰之力。所以，惠姐姐被抓走时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生怕这些景国蛮子被激怒后大开杀戒。

也不知道他们要对惠姐姐怎么样，子平十分担心。这里的孩子包括他在内全都是孤儿。阳城陷落后，能跑的都跑了，只有刘婆婆和惠姐姐留下来照顾他们。做饭的刘婆婆已经被景兵杀害，若惠姐姐再出事，那他就算死也要跟这些景兵拼命！

苏惠此刻正被关在院子侧边的厢房里。

这些景兵看出她是孩子们的主心骨，将她单独抓了过来。她拼命告诉自己不能慌，但一个女子面对凶恶的景兵还是忍不住身心颤栗。若他们想对她做什么，大不了就咬舌自尽。可是刘婆婆已经死了，若是再失去她，那些孩子们该怎么办？

看守她的主要有两人，其中一个看着她有些蠢蠢欲动，被另一个拦住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那档子事，老实点。”

被拦的景兵一脸恼怒：“反正也是出不去了，还不如死前快活一把。”

另一个冷笑一声：“就算最后是死，也得多拉些绥人垫背。现在还不到丧气的时候，警醒着些，没准还能用他们换命。”

被拦的景兵不屑道：“绥人没骨头，我看未必把他们当回事。到时候，死在我们手上还不是一样。”

苏惠气得浑身发抖，却又生怕他们改变主意。阳城虽然又被收复，可是朝廷都不在了，绥军真的会来救她们吗？

就在这时，苏惠听到窗边传来一声响动。声音很轻，稍纵即逝，就像是她的错觉。苏惠回头，只看到一个浅碧的身影从眼前飘过。下一刻，那两个站在门口的景兵就无声无息地倒下了。

那人速度太快了，苏惠根本看不清她是怎样出手的。回过神来，只看到从短剑上滴落的鲜血。

处理了看守的景兵，戚江雪这才转身过来解开了苏惠。看着苏惠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她安抚地笑了一下，轻声道：“我是来救你们的。告诉我，孩子们被关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