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过千江 第34章 寒风袭人月照暖

楼煊听到隔壁传来戚江雪的声音。她在问守卫要水，说她怕黑，不出意料地被拒绝了。他不由有些担心，虽然知道她不似表现般娇弱，但遇到这样的事难免会紧张。

昨夜他就已经仔细查探过整个房间，任何机关密道对于凌鸢阁的人来说都难以遁形。楼煊留心听着外面的动静，很快便来到床后，推开了密道。

密道又黑又窄，楼煊根据位置判断慢慢找到戚江雪所在的梅隐房。他先是在壁上敲了三下，声音很轻却保证能够让人听到。

没有动静。楼煊将顶部推开，慢慢爬了出去，戚江雪果然不在。看了房内的布置，他确定戚江雪之前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放下心来，紧接着又有另一种担忧，但愿她能顺利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作为这次和谈的绥使，真正的吴庸已经死了，没想到宗利也死于非命。如果是为了破坏和谈，那凶手显然已经达到了目的。

楼煊一边想着，一边来到了三楼正中宗利的房间。如今每个人房前都有人看守，但死者的房间却没有守卫。

房间的窗户半开着。有风吹进来，床幔飘动，露出凌乱的被褥，上面还有散落的血迹。楼煊四下找了找，什么也没发现。这也在意料之中，白日哈伦已经派人搜查过每个房间，若有可疑之物，必然暴露，凶手想必早就将凶器等物处理好了。

楼煊拿出自己之前藏起来的机关百宝箱，开始在房间布置起来。宗利死后，这里应当是相对来说最安全的房间了。无论凶手是谁，他都要尽快脱身。哈伦或许一时半刻碍于身份不会对他动手，但他毕竟不是真的吴庸。

突然，墙壁后传来响动。楼煊顿住身形，闪身藏在了屏风后，用机关弩对着前方。

戚江雪从暗道出来，先是向四周看了看，紧接着就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她身形飞动，悄无声息向着屏风飘去，动作快到让人反应不及。下一瞬，小箭向着她的面门射来，被她一手抓住。就在她要反手刺向后面的人时，楼煊放下了机关弩。

“差点被你暗算了去。”戚江雪及时收手，对着楼煊嗔怪地笑了笑。

楼煊亦是轻笑，“幸好。”

戚江雪走到房门前仔细听了听，随后走了回来，“还好，只要不怕鬼，这里倒是比别处安全些。”

“才死了一天的人，没那么快变鬼。就算真有鬼，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也找不上我们。”楼煊道。

“嗯，所以我才想来看看。”戚江雪问，“你在这里有发现什么吗？”

楼煊摇头：“凶手没留下什么把柄。宗利真正的死因应该是毒吧，带着刀的人只有乌尔木和薛仪贵，但他们不至于做的如此明显。那刀伤还勉强能解释，撕咬伤却着实奇怪，也许是有什么兽类从窗子进来了。”

刚说完，一阵风袭来，带着凉意。戚江雪心下一紧，转头却见楼煊的手掌上站着一只浑身翠绿的鸟。

鸟儿长着红色的喙，十分小巧，合拢手掌就可以将其整个包裹起来。见她看来，小鸟也歪了歪头，似乎在打量着她。

“这是‘青鸟’，凌鸢阁专门驯养用来传递消息的。”楼煊见她好奇，解释道。

戚江雪轻轻摸了摸青鸟的头，青鸟也轻轻用喙点了点她的手。

“我怎么没看见它送了什么？”通常信鸽都会把消息绑在腿上，青鸟浑身上下却空空如也。

楼煊笑了笑，“消息不在身上，而在体内。非收信者不可取。”

青鸟低头啄了啄楼煊的掌心，从嘴里吐出来一个黑色圆团，乍一看就像是未消化的食物。楼煊点燃火折烧向圆团，随后一捏，从中取出信纸。

楼煊看完将信烧掉，随后陷入了沉思。戚江雪没有打扰，而是逗起了又站到她手上的青鸟。

脱离吴庸的身份后，他要设法潜入景国，找到先帝。这属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却不得不做。一来，先帝蒙难，大绥忠贞之士确当效死营救。二来，则是因为“龙鸢盟”。

乂家自战国起便以“任侠为公，兼济天下”而成为显学，尽管零落千年，凌鸢阁作为乂家最后的传承，依然践行这样的理念。

凌鸢阁有着当世最先进的术数技艺，自古以来便对天文、地学、农学、建筑等领域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机关锻造等技术在军事上更是助益良多，因此历任帝王都会与他们订下盟约。他们忠于社稷，忠于黎民。不过，造福百姓的前提是向皇权低头，获取支持。

如今与阁内订下“龙鸢盟”的，是先帝。安王继位后不是没有找过凌鸢阁，但盟约未毁，也未传给新君，凌鸢阁只能认旧主。新帝手中只有一枚虎符，而另一枚自从先帝从严侯手中收回后便不知去向。如今可以确定，那枚虎符就在先帝手中。先帝虽然被带到了景国，却也不是没有留下后手。

如今朝廷南迁，各地人心异动，新帝想要借和谈除掉心腹大患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们凌鸢阁却还要逆流而上。也不知先帝的势力能做到哪一步，如今大绥还愿意他回来的人可不多了。

楼煊抬头，看到青鸟在戚江雪指尖跳来跳去，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为人还是因为鸟。

“看来这小家伙还挺喜欢你的。”

戚江雪抬眼看了看他道：“我也挺喜欢它。可以让它帮我传信吗？”

楼煊挑了挑眉，“可以倒是可以，你要传信给谁？”

“豫州伍凌云。”戚江雪抖抖胳膊，青鸟便又回到了楼煊手上，“咱们这些在琼楼的人都很有意思，没几个身份是真的。”

楼煊从袖中取出细炭笔和软纸递给戚江雪，“据我观察，薛仪贵、方崇德和乌尔木都很可疑。”

“你果然是个百宝箱。”戚江雪接过东西便笑了，她借着月光边写边说，“薛仪贵实际上是景国三皇子术丹，朱蕊砂是叶缥请来的白鹭堂杀手。其他人除了宋思蔻是真的，都有疑点。”

楼煊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术丹竟然也参与其中，他来干什么？难道是想再挑起战事？”

戚江雪道：“不无可能。景国现在也内斗得厉害，术丹屡立战功，与主和的二皇子水火不容。”

“你说宋思蔻没问题，但她是宋逊之女，来这里做什么呢？”许是因为戚江雪排除了宋思蔻，楼煊问得有些犹豫。

戚江雪想了想道：“她现在和叶缥一样，都跟我站在一边。来这里是因为私人恩怨，术丹的身份就是她告诉我的。”

她将写好的信递给楼煊：“该怎么传信？”

楼煊接过，从一个小瓶中倒出药水滴上去，不过片刻，信上的字迹便隐去了。他又在信上写了几笔，随后卷起让青鸟一口吞下。

“青鸟会分泌胃液将其隐藏，直到信被吐出。不过，信只能转交到伍凌云手上。”

戚江雪点点头，豫州本就与弥川津相接，离得不远，只要能送到就可以了。

目送青鸟飞走后，戚江雪看着窗户，又感觉到一股凉意。下一秒，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盯上了，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余光瞥见了什么，来不及思考，她下意识冲向楼煊，带着他转身避开了猛扑上来的攻击。

楼煊环抱着戚江雪，惊魂未定地看向正对面。现在他们知道宗利身上为什么会有撕咬的伤口了。

眼前的兽类棕色背毛竖起，冲他们露出了尖利的牙齿。它乍看上去很像猫，但体型更大，耳朵更长，上面还有两撮尖毛。

“这是，猞猁吗？”楼煊十分惊诧，显然不相信琼楼会突然出现这种动物。

戚江雪拉住楼煊往后退了退，“小心，这东西很凶。”

那形似猞猁的兽向前走了两步，带着肉垫的爪子踩在地上无声无息。黑夜中，它的眼睛泛着幽幽绿光，与戚江雪对视时，透出凶狠与狡黠。经过刚刚的短暂对峙，它已然确定了自己的目标。

戚江雪与凶兽同时而动。她身形飘逸，像是一道幻影，在即将错身时向后倒去，仰面贴地，飞脚踹向凶兽因腾空而露出的腹部。

凶兽被踢得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四脚站定，它愈发被激起了凶性，原本缩着的指甲全部伸出，在地上划出深深的爪印。

戚江雪右手极快地抚向发间，在凶兽再次冲过来时一跃而起，踩到了它的背上。凶兽摔落在地，头部大幅摆动了几下后便不再动了。

良久，戚江雪才将赤玉簪从凶兽的喉间拔出，整个手都被鲜血包裹。这一番交锋就在电光火石间，几乎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结束。

“我没事。这是它的血。”戚江雪见楼煊一脸急切地查看自己有没有受伤，连忙伸出手安慰他。

楼煊看着戚江雪的胳膊，没有说话，只是沉着脸拿出了药瓶。戚江雪这才察觉自己的左胳膊被抓伤了，之前没有防备，在扑向楼煊时只能避无可避地挨了这一下。

原来在那一刻自己是那么慌张，根本想不到什么招式，只是本能地想要保护他。戚江雪在心里苦笑，人果然还是很难骗过自己的心啊。

“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居然都没能察觉。看来得把房间里的窗户关好了。”戚江雪似乎想要缓解尴尬，有些懊恼道，“幸好我们躲得还算快，也幸好你随身备着伤药。”

“我希望这伤药根本用不到，更宁愿受伤的是我。”楼煊声音有些冷，处理伤口的动作却很轻。

戚江雪心跳得有些快，小心翼翼地开玩笑：“麒轩，你不会生我的气了吧？我可不是故意想浪费你的药。”

楼煊轻叹一口气，“怎么会？我是在气我自己。如果我能更警醒些，如果我的武功更高些，就不会害得你受伤了。”

“你这就没有道理了。野兽本就比人更灵敏矫健，若在有防备的情况下，你的机关暗器那么厉害，肯定会让它吃瘪。”戚江雪笑笑，声音愈发低了下去，“更何况，你不想我受伤，我难道就不会有同样的心吗？伤的是我，我反倒庆幸。”

月光轻柔起舞，让原本在黑暗中的一切突然纤毫毕现。楼煊看着戚江雪，她的睫毛根根分明，如羽扇般垂下，掩盖了眼中不甚分明的情绪。幸好她没有看他。他想，不然他会觉得更难过。

“你已经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受伤，最严重的时候就只剩了一口气吊着。我知道你武艺超凡，也知道你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落子无悔。”楼煊静静开口，“可我看到你受伤，还是会觉得害怕，会觉得无力，恨不得替你承受。或许，这超出了在你心里朋友的界限，但我控制不住。”

戚江雪握住了楼煊的手，所谓的界限早就形同虚设，她心知肚明。

“对不起。”戚江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或许只是因为楼煊的语气让她觉得心疼。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楼煊的眼睛，“麒轩，控住不住，就不要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