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叽叽喳喳的鸟鸣,清晨的阳光照进破败的道观,但已经不复昨日的处处凋零。
观内的杂草被收割的一干二净,寮房和斋堂人声鼎沸、热火朝天。财神殿旁的蓝花楹盛放满树蓝紫色,如烟似雾,形成一片梦幻的华盖,美得不似人间凡物。
苏渺顶着两个黑眼圈,看着坐在树下摇摇椅上,优哉游哉舔着新棒棒糖的沈不辞。
清晨的阳光被茂盛的蓝花楹树冠筛落,在他脸上投下细碎而晃动的光斑,如同洒了的蓝紫色水晶碎片,更衬得他肤白如玉,优雅轻闲。
这小祖宗,安静的时候,倒是真像个坠入凡间的小仙童……如果忽略他嘴角那点亮晶晶的糖渍和挑剔的性格的话。
昨晚,这小祖宗不仅指挥她收拾出了一间能睡人的屋子,还挑三拣四,对买的床单被罩非丝绸材质表示了极大的鄙夷。
“今日便开张。”沈不辞吃完最后一口糖,宣布。
“开张?怎么开张?”苏渺有气无力地问,“放挂炮仗、门口贴个红纸告示?”
沈不辞奶声奶气地发话:“正常仪轨是开办开光法会、升幡、安炉、诵经祈福,奈何你着急金银,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苏渺:“……”
这还成了她的问题了。
“愣着作甚?”沈不辞圆溜溜的大眼睛瞥向她,小胖手一勾,又一个棒棒糖从桌上飞到了他手里。
“弟子遵命!”苏渺低头抱拳,骨节被她握得咔吧响,可惜了这么可爱漂亮的奶娃娃模样。
本来纠结鞭炮和红纸在哪里买,没想到工头王成说他家有,十五分钟后,他媳妇刘丽骑着电车给送了过来,还热情地带了墨汁和毛笔。
“过年时剩的,正好你们拿着用。”四十多岁的刘丽微胖,笑眯眯地对苏渺道,“哎呦,这破烂观收拾下还挺精神。苏天师,今个是要开业吗?你是要写开业公告吗?这是你家孩子吗?真漂亮!”
苏渺瞄了眼沈不辞,看他倒是没生气,还是解释道:“他不是我家孩子,咳咳,是我家远房亲戚,辈分长的亲戚。”
“农村辈分长的小孩倒是不少,很少见长得这么标志的,年画娃娃似的!”刘丽笑道,“这笔墨纸砚放哪?”
苏渺搬了个茶几放在了摇摇椅旁:“放这!他写。”
刘丽看着像是刚出笼的糯米团子,皮肤白皙透亮,仿佛掐一下就能出水的三岁娃娃沈不辞,惊到:“这么小就会写毛笔字了!我家小儿子一二三四五都写的跟狗爬似的!”
阳光洒在皱眉瞪苏渺的沈不辞身上,给他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连那头柔软的黑发都像是在发光,刘丽忍不住伸手想揉一揉他的头顶,被他侧头躲开了。
“咳咳……害羞!”苏渺尬笑着打圆场,铺纸倒墨汁,在沈不辞的耳畔低声道,“祖宗,弟子我不会毛笔字,这开张首日,不得您赐墨宝吗?”
听此话后,沈不辞轻哼了声。
一只小胖手按着宣纸一角,另一只小手握着一支对他而言略显粗大的狼毫笔。手腕悬空,落笔而动,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与他稚嫩外形截然不同的老练与沉稳。
笔走龙蛇间,一个个筋骨遒劲、风神疏朗的字迹便跃然纸上,与他舔棒棒糖时的奶萌模样判若两人!
“吾观青云,今日重开,谨告天下:旨在奉道弘法、济世利人,恭迎三清垂佑、四海贤达。”
刘丽看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碰了碰身旁的苏渺,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苏天师……他才三岁多吧?这字……这字写得也忒好了!我家老大都高中了,写的字还跟鸡爪子刨的一样呢!”
苏渺看着那小小的、认真的身影,心里也是惊叹与好笑交织。
她顺着刘丽的话,半是调侃半是自豪地低声回应:“我家小师祖,能不厉害吗!”
沈不辞肉肉的小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指挥着苏渺将字粘贴在道观大门灵枢门旁的墙上,又点了一挂小鞭炮,在观门口噼里啪啦地放了一通,算是完成了开张仪式。
鞭炮的声响引来了几个附近好奇的村民,大多是些大爷大妈,围在观门口指指点点。
“哟,这破观还真有人接手了?”
“是个小姑娘?长得怪俊的。”
“哎呀,快看那个小娃娃!哎呦喂,这长得也太标致了!跟仙童似的!”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坐在门槛上,板着一张小脸舔棒棒糖的沈不辞吸引了,那鼓鼓的脸颊真是玉雪可爱。
一个提着菜篮子、手上还沾着泥土的大妈忍不住上手想捏他的脸:“这是谁家的小孩呀,真可爱,让奶奶抱抱!”
沈不辞眉头瞬间皱起,小身子往后一仰,眼神里满是嫌弃和“莫挨本座”的警告。
苏渺见状,赶紧上前拦住,干笑着解释:“奶奶,这是……这是我们观的灵童,性子有点……怕生。”
她回头,正好看到沈不辞被冒犯了仙颜的憋屈小表情,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抬手捂住了嘴,肩膀微微抖动,偷笑起来。
沈不辞瞪了她一眼,起身回了观内。苏渺怕他生气,追上来,没想到他却是画了清心符让苏渺分发给大家。而刘丽走时,沈不辞还让苏渺给了她一枚平安符。
并且带了句话给她:丢失的金镯子在厨房门后第十块砖缝中。
“你确定,她丢的金镯子在砖缝里?”苏渺将信将疑地问坐在摇椅上喝茶的沈不辞。
“你在质疑本座?”沈不辞端茶的动作一顿,瓷白粉嘟嘟的小脸上露出几分危险气息。
“哈哈,不敢不敢!”
苏渺忙把烧开的水拿到他身旁的小茶几上。
这不是怕刚开张万一这祖宗算错了,砸了她们“青云观”的招牌吗!
幸好苏渺认怂的快,四十分钟后,刘丽风风火火地冲进了观里。
“感谢苏天师,青云观是真灵啊!我丢了五年的金镯子找到了!”
“真的吗?真找到了?”
刘丽的大嗓门又把散了的大爷大妈们给吸引了回来。她有声有色地给众人描述了自己听到苏渺给自己说金镯子位置时的狐疑,回家后立马撬墙的紧迫,找到镯子时的惊喜,审问孩子们后知道镯子是小儿子小时候塞到砖缝里忘记了的无语……
围观的大爷大妈们顿时议论开来,眼神都带了点惊奇。
“苏天师,这是500元,您别嫌少。”说着刘丽就要往苏渺手里塞钱,苏渺赶紧推辞。
“不不,这……”苏渺看向沈不辞,没想到竟然真的找到了金手镯。
“现在黄金都涨到一千多了,刘丽,你这手镯要20多少克吧,怎么着也值个两万多,这不得多捐点修修道观啊!”一旁的一个抱孩子的大爷打趣她。
“道观重启首日结善缘,区区小事,三支香、66元功德捐就行。”沈不辞脆生生的话传来,苏渺忙点头,“张姐,66大顺,你转我微信吧,至于香……”
“这么便宜!那怎么行!”刘丽不好意思地扫了苏渺的收款码,“三支香也太寒碜神仙了,我明个就带着贡品来还愿。”
围观的大爷大妈纷纷感叹收款便宜,大觉寺烧个香都不止收66,青云观都破败成这样了,竟然不以修缮神殿收高价,苏天师是个实在人。
众人正说笑着,一个穿着光鲜的中年男人气喘吁吁地跑进道观:“请问……请问是这里有大师吗?我妈走丢了,找了一天一夜了,也报警了,但是一直没有消息,大师要是能帮我找到,我……我愿意出……捐一万块功德款!”
苏渺眼睛瞬间亮了,一万块!可还没等她开口,沈不辞就奶声奶气道:“今日功德款均为66和三支香。”
中年男人看着这个还没他膝盖高的小娃娃,愣住了。
苏渺赶紧道:“呃,这是我们观的……嗯……灵童,他算命寻物很准的!”
沈不辞白了苏渺一眼,走到男人面前,让他出示老太太的照片和常去的地方,然后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实际上指尖一丝微不可见的灵光闪过。
“往东南方向,五千步,近水有木之处,在一个废弃的仓库,你母亲就在那里。”沈不辞说得笃定。
男人将信将疑,但还是立刻打电话让在那附近的家人去找。
几分钟后,电话里传来惊喜的叫声:“找到了!活着,没事。真的在东南边那个木材厂的旧仓库里,旁边就是个水坑!”
男人又惊又喜,当场扫码付了66,说明个就备好贡品来还愿,还要额外给一千块红包,被苏渺拒绝后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一下,在场的众人彻底炸锅了。
“神了!真神了!”
“这娃娃真是仙童下凡啊!”
“青云观这是要灵验了啊!”
众人再看沈不辞的眼神,已经从看“漂亮娃娃”变成了看“活神仙”,虽然这活神仙还在跟棒棒糖较劲。有人开始掏出手机拍照,有人商量着明天要带香来拜拜。
沈不辞被这些炽热的目光看得更加不自在,小脸绷得紧紧的。苏渺赶紧打圆场,收下了几位大爷大妈硬塞的“香油钱”,虽然不多,但却是实实在在的一笔收入。
“刚才来的是程家的老三程文吧?听说他家老太太得了绝症,因为疼的厉害曾经自杀过一次,这次走丢大伙都以为是老太太又不想活了,哎,大家帮着找的时候都往河道、井里找……”刘丽叹气道,“这年头程序员也不好干,程文的公司听说破产了,他二哥在国外常年不回来,大哥在京城当律师,赚钱的钱刚够付房子首付,程老太太也是不容易啊!”
“她儿媳妇倒是变孝顺了,听说为了给老太太治病,找了各种偏方。”抱孩子的大爷道。
“老太太可是老教师,程文媳妇能不孝顺吗?”不知道是谁嘟囔了一句。正好工头王成找苏渺问一些木材选料的事,苏渺没听到,而一旁吃棒棒糖的沈不辞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人群渐渐散去,道观门口恢复了安静。
午后的阳光透过蓝花楹层层叠叠的细小花朵染上了淡淡的紫色,整个财神殿院落都笼罩在这种如梦似幻的光影里。
苏渺看着微信上660的功德款和手里120块钱的香油钱,第一次对这位“小祖宗”产生了由衷的……崇拜?
照着架势,道观修缮指日可待!10个亿的遗产不再梦不可及!
“祖宗!您真是我亲祖宗!”苏渺恨不得抱起沈不辞亲一口。
沈不辞嫌弃地瞪着眉开眼笑的苏渺:“去,给本座买十根棒棒糖……不,加倍,不同口味的。”
苏渺看着他这副做了好事却非要摆架子的小模样,噗嗤笑出声来。
“好好好,加倍加倍!以后您就是咱们青云观的镇观之宝,不过小祖宗,糖吃多了小心长蛀牙啊!”
沈不辞不满地哼了声,眯起了眼,继续专注地舔他的棒棒糖。
蓝花楹树下,两个摇摇椅中,一长一短的身影被阳光拉长,竟莫名有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温馨感。
“小祖宗,周韵家的无毛猫咱们什么时候去找,它可值20万啊!”苏渺翻身望向沈不辞,跃跃越试。
“不急。”沈不辞安静地躺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其中一个眸子里流转过一片赤红。
转回身的苏渺没有看见。
傍晚,寮房和斋堂已修缮完毕,工头王成指挥着队伍里的兄弟们刚把沙发、椅凳一众家具摆放好,突然接到家里大儿子打来的电话。
“我妈掉池塘里了,爸你赶紧来吧!”
孩子声音里的哭腔吓了众人一跳,苏渺忙让他带几个人赶紧回去看看。
还没等他走到灵枢门,白天来过的中年男人程文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苏天师,小神仙,救命啊!我家老太太中邪跳池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