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败怀三春后,三人一妖在蛇骨附近找到了一个小小的乾坤袋,里面不光收集了历代怀家人的毒素,还有与每一种毒素对应的解药。
池归服下了标有“怀笙”名字的解药,霎时丹田附近的淤堵全部消失,嘶嘶冒火花的变异火灵根比以往光芒更盛,就连经脉中流淌的灵力也顺畅不少。
如今的池归再也不需要利用怀笙的蛇毒包裹危险的灵力,他完全可以靠自身修为压制住体内的一次又一次爆炸,甚至能够利用爆炸淬炼筋骨。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唯独怀笙有些怅然,毒素的消失代表他和池归之间那点若有若无的因果彻底断了,那池归还有理由和他继续一块玩吗?
“老实说啊怀笙,你把我和姜黄带进魔窟之前,我是不信你能靠你的手段杀死魔王的。但现在你居然真的做到了,还做得那么漂亮,当初那么小的一串铜钱不知不觉间变得独当一面,我却那么晚才发现。”
池归说这话时脸上同样挂着惆怅。
怀笙挺感动:“单靠我一个人肯定办不到……要不是关键时刻你的几发子弹,还有姜黄拉了我一把,我早就被怀三春嚼烂了。”
池归闻言更惆怅了:“唉,要是打架前你能多给我咬几颗子弹,用你的因果给子弹升点修复成功率,咱们这一架兴许就不会打的那么惊险了。”
这话几乎可以算是明示了,怀笙笑骂:“我说你怎么突然开始煽情呢……原来是惦记着这一招!池归你这人除了修bug能不能想点别的!”
池归仍笑,递给他满满一包子弹:“咬不咬?化形期往上又升了三个境界的怀笙大人,这次肯定不会再咬两三颗子弹就不行了吧?”
压榨!纯粹的压榨!
怀笙翻了个白眼,化作原型跳进子弹袋给池归任劳任怨地工作。
说来也奇怪,这么胡搅蛮缠地一闹,他俩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一人一蛇结伴做任务的岁月,那点小小的不忿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方才打斗导致大半个销金窟都塌了,姜黄把中间楼层的妖兽全部转移到了安全处,池归则伙同墨思救治被黑泥污染的妖兽。
眼看处理得差不多,墨思潇洒地把扳手收进工具袋,对池归和姜黄说他该走了。
“你交给我的键盘残骸我想再研究研究,”墨思微微一顿,指向自己的太阳穴,“琮说他想送一个东西给你,神神秘秘的不肯告诉我那东西究竟是什么。过几天我会把琮的礼物连同键盘残骸一起交到你手上。”
池归点头:“行,多谢相助,有缘再见。”
墨思的目光瞥向姜黄,说着只有池归才能听懂的话:“一句忠告,不要小看任何病毒。别忘了你曾经答应过的,要是在最终之日来临前你依旧没法动手,我会替你行刑。”
胜利的喜悦瞬间荡然无存,池归心里突然空得厉害,仿佛是要找个支点似的,他往左一步紧紧握住姜黄的手:“不劳墨兄费心。”
送走墨思后很长一段时间池归都处于魂不守舍状态,姜黄举起二人十指紧扣的手,面色如常往池归眼前晃了晃:“师兄,现在是不是该去救青豆和萝卜了?”
池归惊醒,慢半拍点头:“哦对,我们带上解药走吧。”
说完他突然觉得手一空,转头看见姜黄抱歉地看着他:“师兄,我想去办点事,青豆和萝卜可能得你一个人去救了。”
池归下意识想问问姜黄是什么事,但乱糟糟的思绪让他犹豫了片刻,待回神时早已错过了最佳询问时机。
姜黄走了。
池归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茫然中想起一件他曾多次习以为常的小事:他和姜黄之间,到底是谁需要谁陪?
一路思考到魔窟牢狱,青豆和萝卜欢天喜地吃下池归带来的解药,感谢池归再一次救了他俩的命。
眼前这对苦命鸳鸯即使身处牢狱也不忘握紧对方的手,池归望着青豆脸上的神情觉得很熟悉,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姜黄平时看他的神情。
“神医,怎么没见平常守在你身边的那位?”青豆浑然不觉问池归,“说来我还想好好谢谢他呢,要不是他善解人意让我听到萝卜为我付出的苦心,我估计现在还傻乎乎蒙在鼓里呢。”
池归嘴角扯出个不自然的笑:“他……有点事。你们怎么样?魔王后来没有为难你们吧?”
萝卜摇头:“比起从前黑泥附身那段日子,牢里这些审问人的小伎俩算不了什么。对了恩人,我和青豆出狱后打算开一家小医馆,虽然做不到像您一样医术高超,但是治一治寻常的跌打损伤还是没问题的,不知您有什么建议?”
池归想了想,把一些基础药方写给他们,又补了几句运营店铺的关键,最后道:“我马上就要离开魔窟了,我那间医馆,你们要是看得上就拿去吧,里面设施很齐全,维持正常周转不成问题。”
青豆和萝卜忙不迭应下,承诺一定会好好接手。
“不过医馆里有一件东西我想带走。”池归犹豫一瞬还是开了口。
俩鸡妖对视一眼,均从彼此眼中看出了疑惑,明明是池归自己的店,为何提起医馆里的东西他还吞吞吐吐的?
不过既然恩人都开口了,他俩也不好意思刨根问底:“您请说。”
“是那张画了我半身像的招牌。他……画得很好,我想带在身边留个纪念。”
姜黄没说谎,他确实有急事。
今天是他和那帮地下室遇上的人约好的日子,再拖一天就要被视作失信了。
全怪怀三春赖着不死耗了那么久,害得他连陪池归一块去牢狱的时间都腾不出来。
一路飞檐走壁来到最初的那间客栈,掌柜的鹦鹉妖一见到姜黄就发出尖叫:“你是通缉令上那个人!你居然还敢来!”
姜黄摸了摸脸,这才发现自己来的匆忙居然忘了易容,上次捉拿琮的那帮刺客弄坏了不少客栈里的家具,想必这只钻进钱眼里的鹦鹉至今还在记仇。
一张符纸贴到了鹦鹉妖脑门上,尖叫声戛然而止。姜黄居高临下望着她:“魔王都没了还通缉令呢?把地下室钥匙给我。”
鹦鹉妖摸了摸脖子,呜呜呀呀半天说不出话,只好气急败坏地把钥匙串扔给姜黄。
“多谢。”姜黄接过钥匙就冲地下室冲去。
地下室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前排几个熟面孔:胡宝、辫子少女和矮子。
见到姜黄,胡宝重重“切”了一声,依旧不肯拿正眼看姜黄:“我们这些人好不容易离开主人在这个地下室聚上一面,他倒好,那么晚才来。”
“哎呀能来就很好了!”辫子少女热情地招呼姜黄坐下,“怎么样?来和我们说说你的想法吧!”
姜黄点头:“我在魔窟的日子不长,妖却见了不少。有一个傲慢的父亲,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当作夺舍材料,用底层民众的痛苦带领上层贵族走向兴盛。”
“有一对兄弟,有着大好前途的哥哥默默背负恶名直至病入膏肓,那个永远被忽视的弟弟接替哥哥的位置,以弱小身躯为自己和哥哥复仇。”
“有一对平民夫妻,他们虽然弱小,却仍想保护同类,冒着生命危险为绝望者指出一条明路。”
辫子姑娘呆呆地听着:“你说了那么多妖族的事,可你还没告诉我们:你究竟选择成为魔窟某个妖的奴隶,还是做回人?”
姜黄望着她,望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把你们想了一年、两年……甚至更久的问题抛给我,并要求我在短时间内给出答案。究竟是想从我口中听到一个答案,还是给自己求一份慰藉?”
众人默然。
姜黄叹气:“人有善恶,妖也同样。我在魔窟待的日子越久,越觉得这里和人类的城镇没什么两样。”
“作为人,我当然无法认同你们甘为妖兽奴隶的行为,但以妖的视角看人,那些被人豢养的妖又算是什么呢?究竟谁占据高位才算是对的呢?我尝试抛开立场想了很久,却依旧找不到一个完美的答案。”
姜黄往侧边移开一步,门外孤月高悬,月色温柔照进昏黑的地下室,轻抚每个人面庞。
“我是找不到答案了,但我可以给你们之中那些被迫做出选择的人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想做回人的,从这扇门走出去,我带你们离开魔窟;愿意保持现状的,就留在这个地下室,我不干涉。”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质疑姜黄话中的真伪,他们并不了解姜黄,却本能地相信眼前这个人一定会说到做到。
辫子少女第一个站了起来,接着是矮子。
一个人……
五个人……
十个人……
半数以上的人走出了地下室,剩下的人仍留在地下室。
姜黄对两拨人的选择没说什么,只最后向地下室望了一眼准备离开。
胡宝神色复杂地看着姜黄,直至地下室铁门关闭前才从牙关挤出一句话:
“谢谢……谢谢你没有否定我的选择。人类世界容不下我,只有待在它们身边我才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
嗒。铁门永远关上了。
谁在笼内,谁又在笼外,再无人知晓。
魔窟边境外站着一群赤心宗弟子,他们望着姜黄,警惕地握紧了剑柄。
他们只知道梁师姐派他们去接一批逃离魔窟的幸存者,却不知道会碰上姜黄这个传闻中的宗主弃徒。
姜黄无意与昔日同门拔刀相向,一个眼神也没分给赤心宗的人,从腰侧钱袋里取出几块碎银递到守门的野猪妖手上。
野猪妖接过姜黄递来的碎银,瞥了一眼姜黄,收戟放人们离开。
见姜黄没有恶意,赤心宗众弟子这才松了口气,招呼幸存者们离开魔窟。
姜黄和野猪妖倚墙望着越走越远的人群,一人一妖相处和谐。
“魔王倒台了。”野猪妖突然开口。
姜黄点头,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
野猪妖摸摸手臂,那曾是他感染黑泥的部位,现在早已愈合如初。
他掏出随身的一小瓶酒,倒了一杯给姜黄:“等新魔王上位,一切都会好起来吧。”
姜黄接过酒,和野猪妖碰杯一饮而尽,苦与辣糅合的液体滚烫碾过他的喉咙,热意染红双颊:“会好起来的。”
上了年纪的野猪妖望着人群远去的背影,心生感慨:“你要知道,养在笼中的鸟早已丧失了生存能力,即使把它们放出去也活不了多久。”
姜黄闭上眼,尝试适应头脑的眩晕:“至少它们展翅飞翔过,这就够了。”
“你好像很同情他们。”野猪妖又给姜黄斟一杯酒。
姜黄举着酒杯,静静望着清亮酒液中倒映出自己破碎的倒影:“说不上同情,我只是在这群人身上看到了自己。”
“我曾经……也执着于把自己的价值绑定在某一个人身上,分析他的喜好,揣测他的想法。”
“但他身边的人实在太多了,哪怕我等得再久,也总会有新人取代旧人陪着他。我为他做出的一切,别人同样能做到,甚至可能做得比我更好。若是这么耗下去,我早晚会被另一个人取代。”
姜黄很浅地抿了一口酒,这次他终于从辛辣中品出了一点酒的滋味:“想了很久,我决定抛开一切技巧,用真实的我去面对他。”
“若是他喜欢真实的我,那自然最好。若是他心里依旧惦记那道不存在的幻影……”
晚风将思绪越吹越高,姜黄揉揉泛红的眼尾,望着杯内薄薄一层酒液兀地笑了。
“那我也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