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展,远比他们预想的要曲折。
那些人的警惕性很高,尤其是最近这几日,他们出现的频率明显低了很多,有时几乎完全销声匿迹,再不像之前那般大张旗鼓地穿街过巷。
不过三人在角落待了没多久,就敏锐的发觉有人在暗中监视着他们。
虽然无法找到人具体在哪,但他们大概能确定就是发布袋子的人。
所以三人必须一直扮演着一个流民的形象,守株待兔,尽心尽力演好这一出戏。
宋宜靠在墙边坐下,已经两个时辰了,毫无动静。
哦,也不是毫无动静。
就在大约半个时辰前,有两个面色不善的混混晃悠了过来,显然是把几人当成了可以捏的软柿子,态度嚣张的很。
不过可惜了,动手的时候,被林向安打了一顿。鼻青脸肿的逃跑了,甚至连身上仅有的几个铜板都在推搡中掉落,他们还白白获得了别人手里的几个铜板。
宋宜靠在冰冷的墙壁,身下是硌人的碎石。他手里拿着一根捡来的树枝,在地上胡乱划拉着,勾勒出一些毫无意义的线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必须找点事做,来转移那难以集中的注意力,无论是对时间的,还是对饥饿的。
两个多时辰过去了,除了那如影随形的被监视感,再无任何进展。
他刻意将身子又往阴影里缩了缩,与林向安和暮山拉开了更明显的距离。残破的屋檐下,这点距离足够让因饥饿而发出的咕噜声,被风吹过的呜咽声彻底掩盖。
就在宋宜数着地上的裂纹试图分散注意力时,一个温热的东西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吃吗?”
林向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用那几个铜板去买了几个白馒头,正递在他面前。
听见林向安的话,宋宜猛地抬头,眼里放光,但当看到那毫无食欲的馒头时,他吧唧吧唧嘴,有气无力地叹口气:“没有别的吗?”
林向安垂眸看了看手里的馒头,指尖在上面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不动声色的瞥了周围一眼,轻声道:“这已经算好的了,要不是今天幸运,白得了几个铜板,今天指不定要吃什么呢。”
说得确实有道理。
宋宜也没法反驳,可他实在是不爱吃馒头,没有味道,又干巴,毫无食欲。他坐在那里,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你们吃吧,我不饿。”
宋宜竟然这样说了,林向安也没客气,只是点了点头,直接和暮山分完,然后把剩下的那个馒头用布包包好,妥帖地放入怀中。动作自然无比,就像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最后一抹色彩被暮色吞没,热闹的街道也一点点冷清下来。
冷冽的风毫无阻碍地穿行在空旷的街道上,带走地上的尘土与枯叶,也带走了宋宜身上本就不多的暖意,冻得宋宜鼻尖冰凉。
他只好不断地搓着双手,凑到嘴边哈出一团白蒙蒙的雾气,然后迅速捂住冰凉的鼻尖,汲取那短暂得可怜的暖意。
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很怕冷的人,相反,甚至可以说他相当抗冻。可现在,他牙齿却不受控制的想要打颤。
造成这一切的元凶,都源于他荒谬的固执。因为太过于嫌弃那些衣服,所以他只在单衣外头勉强套了那薄薄一件,并且坚决不穿第二件。所以现在他比谁都怕冷。
饥饿,又寒冷。
宋宜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了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夜色用重了几分,寒意更甚。宋宜终于有些挨不住了,他侧过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刻意带了些漫不经心:“我们不会睡觉也要直接在大街上睡吧?”
他竭力掩饰着嗓音里几乎要渗出来的颤抖,不想暴露自己已经快要冻僵的事实。
没办法,脸比天大。
“这倒不会。”林向安站起身,动作利落地拍了拍身上的土,“我找到了一个可能遮风挡雨的好去处,带你们去。”
有林向安这句话,宋宜偷偷松了口气,悄悄在袖子里捏了捏冰冷的指尖。
今天的折磨总算是结束了。
林向安带路,三人在夜色里绕来绕去,穿过荒草丛生的小径,走到郊外的一座破败的寺庙前。
宋宜立在门口,看着那摇摇欲坠的牌匾,嘴角直抽抽。
他能感觉到,监视他们一天的“尾巴”此刻也跟在他们身后,来到了这里。
一股无名火猛然窜上心头,宋宜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冲进后面的那片黑暗中,把这个藏头露尾的家伙给揪出来,结结实实地痛打一顿,以泄心头之愤。
“真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身后的尾巴,气的牙痒痒。
不过,理智终究压过了冲动。
虽是不情不愿,可这场戏既然开始了,就要给继续演下去。否则,今天挨的冻、受的饿、演的戏,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宋宜垂下去的手紧了又松,认命般跟上两人,踏入了那破败不堪、散发着霉味和尘土气息的寺庙内部。
殿内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残破,佛像蒙尘,蛛网遍布。
暮山动作麻利,已经在一片狼藉中清理出一块相对干净的空地。
见宋宜进来,他立刻快步走近,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宋宜的耳畔响起:“殿下,夜里寒气重,您这身打扮绝对扛不住。属下之前已在此处备了几件厚实衣物,虽不算上乘,但御寒无虞,请您先将就换上。”
得亏暮山贴心,思路周全,不然宋宜今晚过后,脸估计比林向安脸还冷,物理意义上的。
到了这时候,什么舒适与否,什么嫌弃挑剔,早已被求生欲抛到了九霄云外。宋宜毫不犹豫地伸手接过。
谁能想到,短短一天,养尊处优的九皇子,就干了他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干的事。
暮山和林向安在破庙角落里各自分别找了个能避风的地方,睡了下来。
躺下之前,林向安从怀里掏出那个用手帕仔细包好的馒头。正是傍晚宋宜不肯接的那个。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盘腿坐在不远处的宋宜身上。从破损的窗户照进来的月光与残存的一点烛光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轮廓,他一只手正无意识地按在腹部。
林向安沉默地看着,将手帕包裹的馒头轻轻放在身旁一块凸起的断石上,位置显眼。他的手在半空停留了片刻,犹豫片刻,最终又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颗用牛皮纸包着的糖块,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馒头旁边。
夜深人静,庙里只能听见外面风刮过的呼呼声。
宋宜盘腿坐在地上,看着一旁的烛火不断跳动着,明灭不定,总给人一种下一秒就会熄灭的错觉。
火焰持续,又让人觉得脆弱不堪,如果现在有一股风吹进来,那人们应该都会下意识拿手挡住火苗,防止风将火苗吹熄灭。
可如果不经意点燃了某个地方,却能引起一场巨大的火灾。
火苗映在宋宜的眼睛里,他呆呆的望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刻,原本饿过劲的肚子再一次响了起来。
声音在在寂静的庙堂内显得格外响亮。
宋宜一下回过神来,下意识看向已经睡熟的两人,见他们毫无反应,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坐的腿脚酸麻,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胃,反复揉捏。宋宜能感觉到胃里空得发慌,甚至隐隐作痛。
他依稀记得林向安那里应该还有一个馒头,他叹了口气,悄悄摸摸站起身,忍着腿脚的酸麻,蹑手蹑脚地走到林向安身边。
“林将军?林将军!”
他弯下腰,用一种小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喊着林向安。
见林向安呼吸平稳,没有反应,宋宜才放下心来。
他刚想伸手摸索,目光却先一步落在了林向安旁边放的那个被手帕仔细包裹的、圆滚滚的东西上。
他竟然把馒头放在了这里?
宋宜看着那个被手帕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有些疑惑。
但还是伸出手轻轻取了过来。
解开手帕的瞬间,里面滚出来了一个牛皮纸包装的糖块。
宋宜愣了一瞬,弯腰捡起那颗糖。
糖块被他捏在手里,另一只手攥着那个早已冷硬的馒头。看着这两样被特意放在显眼处的东西,突然,一个想法从脑海里顿时生出:这个是林向安专门给他留的!
宋宜倏然抬头望向林向安,他躺在那里,呼吸均匀,白日里脸上紧绷的表情也因为进入熟睡而放松下来。
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被轻轻触动,他低头拆开那颗糖,放入嘴中。
......
好难吃!
一大股子劣质糖精的味道瞬间席卷整个味蕾,软糖随着咀嚼,顽固地黏在牙上,难受得很。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靠这冰冷的柱子缓缓坐下,就着那过分甜腻的滋味,一口一口的啃着手里的馒头。
嗯...甜甜的。
或许是饿极了,这干硬的馒头入口,他生平第一次觉得,白馒头很好吃。
“这都什么事儿啊。”宋宜靠着冰冷的柱子,啃完了最后一口干硬的馒头,那点劣质糖精的甜腻似乎还黏在舌尖上。
他这二十三年来,他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是这个狼狈的模样,偏偏这个计划还是自己想出来,提出来的。
宋宜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几天前,在那间温暖舒适的书房里。
熏香袅袅,他铺开一张南城流民区布局图,指尖点在上面,语气中带着一贯的自信:“我们混进去,扮作流民。那些人既然在流民中发展信徒,散播那种袋子,目标必定是其中最无助、最绝望的。我们只要演得够像,不出一个下午,必定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取得信任,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老巢!”
当时暮山面露担忧,欲言又止。而林向安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眸色深沉,并未多言。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的沉默或许并非全然认同,而是早已预见了此刻的狼狈。
虽然他的预估有问题,但这个计划其实是很合理的。
不过,宋宜本人并不这样认为。
让自己因为自己的计划变得如此狼狈,本来就算是失败的。
“终究还是我太自负了啊!”
他下意识地朝庙门方向瞥了一眼,夜色浓重,什么也看不清。那个跟了他们一整天的“尾巴”,是已经离开,还是依旧忠实地守在外面,如同等待时机的毒蛇?
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思绪渐渐模糊,宋宜靠着那根冰冷坚硬的柱子,眼皮越来越沉。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戏,可真难演啊。
好冷好冷好冷,这个时候怎么这么冷[爆哭]
冻的我的手瑟瑟发抖[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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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