辐射雷达图上,鲜红色再次布满整片屏幕,可视玻璃在恐怖的力量压迫下崩碎,碎渣星星点点,在光线骤减的环境中黯然失色。
高辐射警报越发刺耳地尖叫,但此刻无人在意,所有清醒的人,脑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
那真的是人手。
就像是幻想故事中的超大型巨人,掌心宽度足以丈量十数米长的车厢,四指像石钟乳一样倒挂。因为常年不见天日,皮肤颜色是不健康的惨白,几乎透出了贫瘠的血管,奔涌的血液却支撑起搏动,线条有规律地起伏。
强烈的失重感没有持续很久,车厢被卡在了半道,就好像跳楼机落回起点,准备重新开始蓄力。褚又时看着露出一小半的巨人手指,猜测这应该是左手。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编号A7-7112的正式工抖着声音开口:“它怎么不动了?”
“你还想让它动?”光头男紧跟着骂了一声,“我们都被埋起来你就高兴了?”
褚又时出声打断无意义的指责:“闭嘴。”
“凭什么让我闭嘴?都是你害的!”
褚又时没理会他的谩骂,反而招了招手:“都过来,到我旁边。”
虽说场面吓人了一点,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受伤。出于某种心理,褚又时还挺乐意看看这奇怪的地下巨人究竟想干什么。但明序和正式工显然没法陪他,所以他得做好准备,在事情即将无法挽回的时候,使用回溯把所有人都带回去。
然而正式工们不打算领情,一方面是因为有编制对没编制的天然瞧不起,觉得褚又时肯定解决不了这么棘手的场面。另一方面,在他们眼里,这局面是褚又时一手造成的,招他们过去能有什么好事。
于是谁也没动,甚至还有人想骂。但刚吸了一口气,那惨白的五指就伸进了车厢中。
内外交换困难的气流被搅动,带来少量的新鲜空气,冷箭一般钻进肺泡,刺激心脏跳动得更快。
恶毒的咒骂在嘴边拐了个山路十八弯,出口时变成了惊恐的尖叫:“擦!它进来了!”
车厢被压扁了至少四分之一空间,褚又时怀疑巨人其实收着力气,没有当场杀掉他们的意思。但伸手指进来就让人摸不着头脑,想确认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他立刻带着明序和“预言”使用了回溯,穿回正式工被贴春联的位置。
刚落地,除了褚又时和陷入休眠的明序,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巨手也顿了顿,不知道在想什么。
七嘴八舌的惊呼询问中,褚又时灵光一闪,说:“发现了吗,他反应很慢。”
其实巨人的行动和思维一样,都很慢。但因为体型差异实在太大,谁也代入不了巨人的视角,所以没人发觉那堪比树懒的动作。
而一旦他们做了什么让巨人不得不改变行动的事,其思维缓慢的劣势就体现出来了。
其他人闻言都是一阵毛骨悚然,先后察觉出褚又时此话中蕴藏的危险信号:“它能感觉到我们在动!”
“恐怕不止这么简单,”褚又时像在叙述今天去找哪个朋友玩,“他要找我们当中的某个人。”
有了前面的结论,“巨人在寻找他们”不难想到,大家本能想要逃避的事被捅破了扯到明面上,难言的恐慌立刻蔓延开来。
最害怕的当属“预言”。巨手停顿是因为褚又时突然把他从那边挪到了这边,有一半可能是冲他来的!
但褚又时看上去完全没有大难临头的意思,于是这份恐惧全部转嫁到了“预言”心中。
他牙关紧闭,疯狂思考自己被盯上的原因……不对,当务之急应该是想想该怎么逃脱,那只巨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
退出去了?
惨白的皮肤和汩汩流淌的鲜血一并远离,“预言”呆住了。连褚又时都愣了愣,但紧接着他就听到了不算陌生的怪异声响,回过神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挥手将所有人圈在一起,拖家带口地用回溯闪现出去。
在他们没看到的下一秒,另一只惨白的半透明巨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26号车厢旁边,从破损处钻入,疑惑地摸索。
而此时七个人已经回到了地面上,褚又时马不停蹄地修复起遁地术搞出的大洞,边填坑边想这几个正式工该怎么处理。没想到尚未理出个一二三,就听见身后接连“扑通”了好几声。
他应激似的一激灵,光速扭头一看——五个正式工无一幸免,全都跟他怀里的明序一样闭眼晕死过去了。
褚又时:“……”
什么鬼啊!
被吓晕也得分场合吧,这荒郊野岭的,让他一个瘦弱的半神扛六个吗!
虽然这里算不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旁边就是零号安全区和西方安全区的轨道线,每隔一定距离就有通往B3层的电梯,交通非常方便,但是……
褚又时没钱。
而且不是普通的没钱,他的资产到现在还为负呢,临时工作也岌岌可危,属于踏进轨道线就得被礼貌地请出来。
更何况明序现在是原皮出镜,再加上五个莫名其妙陷入昏迷的正式工,褚又时作为唯一一个清醒的人,嫌疑已经不能用极大来形容,简直是板上钉钉的罪大恶极。
前路走不通,后路还蕴藏未知的威胁,褚又时只好先把一帮人带到轨道边的阴影处,隔开明序和正式工,然后谨慎地将掌心贴近地面。
极深处传来微乎其微的震动——刚才他果断用回溯离开地下,就是因为察觉到不同寻常的震颤在靠近,和巨人朝他们伸出手时的体验差不多。
那可能是巨人的右手,或者是头,甚至可能是另一个地心巨人,反正都能在地下生存运动。对被困在狭小车厢里的褚又时来说,很难保证在正面冲突中占据优势。
确认了巨人没有破土而出的意思后,褚又时稍稍松了口气——总算有个好消息。
但这并不能解决其他难题,褚又时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了,犯难地搓了搓脸。几番犹豫之下,还是一边抱歉一边朝“预言”伸出了魔爪。
先弄醒一个再说。
挑“预言”下手是有原因的,这家伙的异能倾向于精神方面,从他过度使用异能会晕眩虚脱来看,应该比较敏感。
越来越强劲的电流从褚又时指尖跃出,刺入装载了芯片的手腕,再顺着精密的连接直戳脑神经。“预言”起先还无动于衷,两三次以后就有反应了,猛地抽搐一下,弹簧似的蹦起来,嘴角溢出了可疑的白沫。
虽然没有天雷那么狂暴强大,但这两下让人类承受也挺够呛,“预言”瞪着茫然的双眼望向四周。
“我天终于醒了,”褚又时欣慰地拍拍他,“再没动静,我就是虐待尸体了。”
“预言”抗拒地缩了缩肩,然而刚从极度兴奋中恢复又惨遭电击的肌肉非常不听使唤,他自以为用尽力气,其实只挪了半寸,反倒被褚又时拍成了一边高一边低的斜肩。
“预言”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空气锋利地刮过黏膜和肺部,刺得他浑身发抖,绷成警惕的备战姿势。
他喘了半天,才压抑着剧烈的喘气声问:“……你谁?”
“请你帮个忙。”褚又时嘴比脑子快,说完才回味过来不对劲,欲言又止地眨了眨眼,“你不记得我是谁吗?”
“预言”莫名其妙地上下扫视他一圈,再看看周围,空旷的灰沙土地上躺了一片昏睡不醒的陌生人,再洒点血就能伪装案发现场了。
而褚又时看上去是唯一一个清醒且没受伤的人,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凶手。
但当“预言”看到地上躺着的人都戴着白塔胸牌,钝痛的大脑被迫理出个出任务遇险的思路,下意识把褚又时当成了队友:“今天是几号?”
褚又时心沉到谷底,不动声色地从半蹲改为坐下,好像要长谈,其实是为了屈起一条腿挡住空荡荡的胸口,顺便挡住明序的脸。
“预言”看到其他人都戴着胸牌,根深蒂固的等级思想让他下意识将褚又时也当成了正式工——毕竟临时工不可能跟那么多正式工混在一起。
而他的记忆显然不是从出生开始遗忘的,所以要确认时间,确认自己遗忘了多久。
褚又时潦草地做了个伪装,下巴隔空点了点“预言”的手腕:“你看看白塔助手,我们已经出辐射区了。”
“我知道,”“预言”声音低沉,猛然警惕起来,“回答我,今天几号?这是哪里?”
褚又时心想糟糕,他本意是想趁对方精神不好,强化一下“辐射区遇险”的概念,没想到话题偏得太过,被怀疑了。
他若无其事地指了指旁边的轨道:“五月四号。我们现在应该更靠近西方安全区,如果还不相信我们是一起的……你的异能是可以看到某个人是否在附近出现过。”
“预言”面色倏地一松,能知道异能显然是极其亲近的关系,于是放松下来,一边自行按摩缓解肌肉酸痛,一边问:“好,我相信你了。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这么多兄弟都晕倒了?”
褚又时直直地盯着他看,心中快速做着权衡,直到把“预言”看得浑身发毛,才古怪地扯了扯嘴角:“大概是因为出车祸了……我们需要重新叫个专线车。”
“预言”现在的心率乱七八糟,分辨不出是创伤后的正常生理反应还是直觉在预警,他下意识反问:“早该请求支援了,你的白塔助手坏了吗?”
“我一醒来就看到你们还晕着,这不是着急嘛。”
褚又时随口扯了个借口,盯着“预言”唤醒白塔助手,然后趁他短暂失神的瞬间,没有任何征兆地挥出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