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驯养指南 第44章 异端审判（十一）

蕾拉是被疼醒了。

此刻的天色正接近于黑夜于黎明的过渡，微微的白光透过花窗的缝隙投射在地板上。

蕾拉抱着自己的身体，像初生的胎儿一样蜷缩在厚厚的丝绒被里，但即使这样她还是感到冷。

刺骨的冷。

仿佛有无数冰棱从她的骨头中穿刺出来，连带着心脏一同贯穿。

蕾拉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金色的发丝湿漉漉的黏在脸颊旁，她咬着下唇，原本苍白浅淡的唇瓣被伤痕处蔓延的鲜血覆盖，染上了一层艳丽的红。

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连着蕾拉的鼻腔都能够感受到一股浓重的铁腥气，几欲令她窒息。

她这辈子从未感受过如此剧烈的疼痛，甚至在教廷加冕仪式中受到的痛苦也不过如此。

因为过度的疼痛，她的视线都变得微微模糊，可即使这样，蕾拉还是能够清晰的看到自己身体上微微发光的金纹。

黑暗中，一条又一条金线勾勒出诡异繁复的回路，它们宛如吸血的蠕虫，缠绕在蕾拉的身体上，贪婪的汲取着她的力量。

蕾拉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冰冷，无数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失。

再这样下去，我会死的，

突然意识到这点后，蕾拉的身体颤抖的更加厉害，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呼吸甚至都因此急促加快。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如此疼痛？教廷的圣纹是有什么问题吗？

太多问题缠绕在她的脑海中，但此刻全部都被即将死亡的恐惧覆盖。

不能再这样下去，来不及想太多，蕾拉撑起手，艰难的支起自己的身体，想要去外面寻找帮助，但刚刚抬起身体，便松软无力的滚落在地板上。

身体处传来的剧烈疼痛令蕾拉忍不住呼唤出声：“救救我，快来个人救救我！”

房间内传来的响声并没有惊醒熟睡的侍女，她们靠在外厅的软榻上，正睡的香。

蕾拉艰难的呼唤着，但并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反倒是嗓子中渗出了血，甚至连眼睛、鼻腔、耳朵都逐渐渗出了血。

血迹滴落到绣着太阳神事迹的红色地毯上，将这艳丽的红染的更深，更加暗沉。

蕾拉大口的喘息着，她的胸膛急促的上下起伏，就像个被扔上岸的鱼，无力的挣扎着。

“救救我！”

嘶哑的声音从她渗血的喉咙肿挤出，或许是因为即将死亡，蕾拉身体里反而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她细白的手指扣住地毯上的短毛，不断蠕动着身体向前爬。

此时巨大的信念支持着她。

我还没有学会魔法，还没有成功逃出教廷，我人生的希望才刚刚诞生，怎么能如此轻易的放弃。

巨大的不甘在她的胸腔膨胀着，眼睛和鼻腔中的血流的更多了，蕾拉的眼前是一片模糊不清的红，嘴中也感受不到其他的味道，只有浓烈的铁锈味。

一步，两步，三步......

平时看起来轻松无比的距离，在此刻变得艰难而痛苦。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门扉，她不停的用力拍打着，将全身的力量聚集在右手，但即使这样，发出的声音也微乎其微。

侍女们依旧沉浸在睡梦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内厅传来的异样，蕾拉甚至可以听见她们轻轻的呼噜声。

终于，蕾拉的手指无力的垂下去了，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薄薄的冰霜自她的金纹上蔓延，将流淌的血液凝聚成深红色的晶体。

她保持着手指向前的姿势陷入了半昏迷中。

“——只允许你诵念你的命——”

低沉的男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着，将蕾拉即将坠落深渊的理智稍微拉回了些。

她凭借着最后一丝力气，艰难的蠕动双唇，发出薄弱的气音：“加......瑞......克......斯”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汹涌无形的力量如海啸般涌入她的胸膛，蕾拉陡然睁开了眼睛，无神的望向半空。

她听到远方传来加瑞克斯低沉沙哑的声音。

“以吾之名，庇佑汝之灵魂。”

破碎的内脏急速愈合，缓慢跳动的心脏重新变得强健有力，就连唇瓣上细小的伤痕也恢复如初。

蕾拉感受到体内的寒冰正急速褪去，温暖如潮水般蔓延至全身，舒服的令蕾拉仿佛回到了胚胎时，被羊水包裹的感觉。

在这片朦胧中，她又听到了加瑞克斯的声音。

“人类，下个安息日记得准时来见我，不要让我等待太久。”

我期待着见到你。

太阳又按时升起，灿烂的光辉洒向大地，玻璃花窗投射出的光线下，一个人影蜷缩在地毯上，睡的正香。

-

蕾拉是被一阵尖叫声吵醒的。

清晨的阳光洒在蕾拉薄薄的眼皮上，她颤抖了几下睫毛，缓缓睁开了眼睛，正对上了站在门边莫尼惊恐的眼神。

她看起来像是个吓坏了的土拨鼠，看到蕾拉睁眼后，莫尼猛地向后仰，倒抽一口气，难以置信的喊道：“天哪！女神在上，您......还活着！”

莫尼显然有些语无伦次，“哦！不，我不是诅咒您的意思，恕我直言，殿下您到底做了些什么？把房间搞成这副模样？”

蕾拉缓慢的撑着身体起来，她感觉到心脏仍在胸腔内平稳的跳动着，皮肤上也没有任何疼痛的地方，视觉、听觉、嗅觉良好，她的身体丝毫没有问题。

如果不是地上凌乱的血迹，提醒着她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蕾拉几乎要以为那是一场梦。

“莫尼。”

这是蕾拉第一次叫这位侍女的名字，她思考着自己的措辞：“我——”

但还没等蕾拉吐出第二个字，她的话便被莫尼打断了。

莫尼望了望地板上的血迹，又瞧了瞧蕾拉，眼中浮现不可思议的神色。

“圣女殿下，您不会因为不想接受女神的恩宠，而自杀吧？”

“当然不是。”蕾拉否认道，“我只是，只是流了一点点的鼻血，对，就是这样！”

说着，蕾拉点点头，镇定的继续说道：“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流了些鼻血，你知道的，最近的天气总是很燥热，这只是一些小毛病，不要太大惊小怪了。”

莫尼显然一幅不相信她的样子，什么样的鼻血几乎要将整个地毯浸透，就连蕾拉的白色蕾丝睡裙上也沾满了凌乱的血迹。

几乎不需要思考，莫尼就断定蕾拉在思考，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她用痛心疾首又掺杂着些看怪胎的眼神望着蕾拉。

“殿下，您应该感谢女神冕下的恩宠，不该妄图用愚蠢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莫尼用语重心长的声音说道：“您能活到今日全靠女神宽容你大不敬的罪孽，我知道您的心灵总是被魔鬼占据，但从未料想到您会做出如此亵渎神明的举动。”

“生命是女神赐予我们的，未经允许，我们不能擅自剥夺自己的生命，尤其是您。”莫尼加重了语气，“殿下，您是神选定的圣女，只有女神愿意带您离开的时候，您才能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的意思是我的生命，我自己不能做主吗？”蕾拉有点生气，她觉得荒谬，从小在修道院长大的她第一次意识到这种荒谬。

“我的灵魂和身体应该属于我自己，凭什么要献给神，这不公平！”

莫尼听到这种话，眼中也浮现出荒谬，她望着蕾拉的蓝眼睛，不可置信的摇头。

“当然不，您的身体和灵魂可不是属于您自己，而是属于我们的女神，天哪，您的言论令人感到害怕，要是在以前，你这样信仰不纯洁的人早就会被审判局判决为异端了。”

“一定是魔鬼蛊惑了您的心灵，我必须将这件事禀告给教皇冕下，真是太可怕了！”

说着莫尼拎起裙子，快步朝外走去，离开前还不忘嘱咐其他人：“在我回来前，记得看管好她的身体，但凡她出现任何损伤，我们必会遭到女神的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