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 第2章 第 2 章

他说的好像也没错。

时宇想起开学前一天，她还在家里面目狰狞不顾任何脸面地和张玲玲打的死去活来，从家里打到小区门口，张玲玲气到要把她拉到马路上让车撞死她。

但是，只需半天，回到学校后时宇立刻变回那个温和低调的乖乖女学霸，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患上了人格分裂。

高大的香樟树在路灯的照射下投下一大片阴影，将两人笼罩在边界分明的圆圈里，小道上时不时有人路过，注意到两人僵持不下的样子不免有些疑惑。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时宇眼神变得冷冰冰地直直地盯着宋扬。

宋扬根本不在乎她眼中的威胁意味，反倒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看向她，定了几秒钟后才开口： “其实你挺可怜的。”

可怜？

“宋扬。”一个戴着眼镜看着文质彬彬的男生走了过来，顺势把手搭在宋扬肩上，半笑不笑地看着他，然后又看了看时宇。“这不是……?”

他还未说完，便被宋扬拉走了。

“她不是我们上次见到的那个女孩吗？”戴眼镜的男生惊诧不已，“你怎么敢招惹她?小心人家揍你。”戴眼镜的男生说完这句嬉笑起来。

“怎么话这么多？”宋扬不耐烦地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拿了下去。

......

回到宿舍后，时宇收到敏敏的信息，今天她爸爸接她回家住，嘱咐时宇一个人在宿舍锁好门窗，注意安全。

淮城二中的学生宿舍可以说是整个市配套设施最好的宿舍，学校十分重视学生的生活条件。

每个房间内都设有单独洗手间，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甚至配备有滚筒洗衣机，而且还是宽敞明亮的两人间，常常让其他中学的学生艳羡不已，每年都有许多为了二中学生宿舍报考二中的学生。

敏敏家离学校很近，但是她爸妈有时会出差，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就会让她住宿舍几天，大部分时间都是时宇一个人住。

时宇躺在床上回味宋扬说的话，他说我可怜？

时宇想起那个一团糟的家，重男轻女的妈妈，心安理得坐享其成的哥哥，漠视不关心的爸爸……

确实挺可怜的。

更可怜的是，在学校还要伪装成一个家庭美满幸福，有教养懂礼貌，谦逊温和的乖乖女。

时宇，你真可怜。

不对，你既可怜，又可悲。

墙上的钟表滴滴哒哒转到了十一点，时宇突然想起自己忘记给张玲玲打电话了。

算了不打了，她才不会高兴我给她打电话。

……

“喂……妈。”

“不看看时间啊。”中年女人尖锐不耐烦的声音在时宇耳边炸开，她想立刻挂掉电话。

......

“妈……生日快乐。”时宇还是吐出那句生日祝福。

张玲玲的语气有所缓和，“什么时候放假啊？”

明天是周五，刚好是学校放假的时间，时宇犹豫要不要回家，因为听到张玲玲这样问，她还挺开心，刚才的不快已然烟消云散。

“在学校要好好吃饭，等你放假回来，妈给你做大餐好好补下身体。”张玲玲的语气愈来愈柔和，听得时宇心里一片柔软。

“明天，老妈我明天就放假了，明天我回家。”时宇开心地说道。

“妈等你回来，快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

“老妈，拜拜！”

好像没那么可怜。

偶尔，是这样。

妈妈爱我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可怜。

放假前最后一天，各科老师都在下课铃响前几分钟抓紧时间布置作业，最后一堂课英语老师杨老师进来的时候，班里一片哀嚎，叫苦连天。

时宇看着桌面上整理好的各科作业心里盘算着明天怎么完成，下课铃响，陈晓华也走了进来，简单嘱咐了一些放假事项，到家报备信息什么的。

“时宇，你出来一下。”陈晓华突然看向时宇的方向，这时几十双眼睛急迫真切地盯着他，提醒他似乎忘了什么。“其他同学可以先放假回家了。”

话音落地，班里同学轰的一下散开了，瞬间少了一大半的人，陈晓华站在讲台边上等了会儿，人少了些，才示意时宇出去。

时宇看着眼前这位新班主任，满脸倦容，眼神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因为身材魁梧，他低着头看着时宇，看似很严厉，语气却是温和的。

“时宇，开学两周了，对高中生活有什么感受？会不会有压力？”

时宇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她以为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时宇从小一面对老师就紧张，尽管因为成绩优异，她总是能在老师那里得到优待，可是她还是改不了这个毛病。

“陈老师，我感觉还可以，确实会有些压力，但是我相信自己可以调节好，把它们转化成动力。”

陈晓华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如果有什么问题，欢迎你随时来找老师沟通。”

“谢谢陈老师。”

“对了，小宇你家是住在淮南是吗？”

时宇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陈老师为什么这样问。

“对，陈老师，我家就住在淮南的鸿运广场边。”

“御庭轩小区离你家近吗？”

御庭轩是时宇家附近的一个别墅区，四五百米的距离，走路大概五六分钟，时宇上初中的时候每天路过那个小区。

“还挺近的，就在我们小区附近，走路就可以到。”

“你先等下哈。”陈晓华急匆匆去了办公室一趟，回来时拿着一叠试卷。“这个是咱们班宋扬的作业，他脚扭伤请假了，他爸爸拜托我找个人把他的作业捎回去，你可以帮我带给他吗？”

……

“可以，陈老师。”

“这个是他家的地址。”陈晓华递给时宇一张蓝色便签。

“回去注意安全啊，到家记得给我报备下。”

“好。”

他竟然就住在我家附近，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不过班主任和想象中好像不太一样，问清楚了，才说事情，让人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时宇觉得自己被下套了，她一直以为班主任作为老师是一个为人处世非常正派严肃的人。

想到自己昨天才和宋扬闹矛盾，今天却要给他送作业，时宇总感觉像是在巴结讨好他。

她在学校门口直接打车去御庭轩，打算给宋扬送完作业再回家。门卫看时宇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又听她说是给同学送作业直接给她刷开了感应门。

时宇本来还在发愁怎么进小区，想着给他放门卫那里，但是又担心万一有什么闪失，最好还是亲手给他。

这会儿进了小区，时宇眼前一亮，这里的别墅区和普通住宅楼简直天上地下的区别，以前经常从外面看它，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从进来才发现别有洞天，不管是建筑还是园林景观都尽显奢华。

时宇按照门卫的指示找到13号楼，站在门前时宇开始有些忐忑。时宇觉得住在这里的人和她周围的人是不一样的，尽管这里离自己家只有四五百米，但是自己和他们生活在两个世界。

门铃响起，时宇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看也不看，就把卷子一股脑地递给开门的人：“你的作业。”

“我的作业？”中年男人被眼前的小姑娘逗乐了，笑声爽朗，“叔叔已经毕业二十几年了。”

一看给错了人，时宇一瞬间面红耳赤。

“小姑娘，你找宋扬是吗？”中年男人问。

“是。”时宇不太敢看向他。

“进来吧，小姑娘，我是他爸爸，宋扬在楼上，叔叔去喊他。”中年男人笑意盈盈地把时宇带到了沙发位置，“你先在这里等下啊。”

“他......他不是......”时宇还没说完，宋扬爸爸已经上楼了。

他不是脚扭伤了？

不一会儿，时宇听到拖鞋一下又一下踢踏到地板上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时宇在沙发边上乖乖站着，感受到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她。

“谢谢你给我送作业。”宋扬接过时宇手中的卷子。

时宇看了看他的脚，没有讲话。

“我爸骗老师的。”

“你没事就好，那我先走了。”时宇正准备离开，宋扬爸爸朝这边走来，“小扬去送下同学。”

“叔叔不用了，我家离得很近，一会儿就到家了。”时宇忙推辞。

“那也要送下，小扬快去换鞋。”

“对了，小姑娘这个你拿上。”宋扬爸爸把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塞到时宇手里。“他姑姑今天买的，你们小姑娘应该喜欢吃。”

时宇又忙推辞，宋扬爸爸索性把巧克力递给宋扬，“小扬，你帮同学拿着。”

宋扬找了一个礼品袋，把巧克力装在里面拎着，时宇本想再推辞，但是又担心对方觉得自己像没见过什么世面一样，不过是一盒巧克力而已，于是默认收下。

“你不累吗？”两人从宋扬家到小区门口，一直保持沉默，到了小区门口，宋扬主动先开口。

“还好，离我家挺近的。”

“你为什么要对自己家人那个样子？”宋扬停下脚步，看着时宇。

“什么样子？”时宇觉得自己那些秘密好像被发现了，但是她不敢承认。

“那天我看见了，你在小区门口和一个女人打架，那个是你妈妈吧？”

“为什么你可以对老师、对同学，甚至对我这样一个才和你有过矛盾的人都可以这么好，对家人却这么坏？”宋扬看向时宇的眼神是一种不解。

这种眼神刺痛了时宇，她炸了毛，声音不由自主变大，“你什么都不知道！”

时宇并不想多说，气愤地转身快步往前走，把宋扬甩在身后。

回到家时宇推开门，心情缓和了许多，期待张玲玲看到她是什么表情，会不会激动地一下抱住半个月未见的女儿。

“妈。”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张玲玲冷冽的语气给时宇泼了一大盆冷水，她以为许久未见面，妈妈会不一样，原来什么都没变。

“刚刚去给一个同学送作业。”时宇轻轻叹了口气，把书包拿到卧室。

“快点出来，有点事情和你说。”

“好。”

时宇放好书包出来看到爸爸妈妈和哥哥都坐在沙发上，时宇走过去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静静等着张玲玲开口。

“我和你爸商量过了，咱们家这点钱供不了两个学生，你大姨给你找了一个服装店的工作，下周你就去上班吧。”张玲玲说这些话时十分平静。

时宇听完蹭地一下站起来，喊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也别怪我们心狠，这也是没办法。”张玲玲看着时宇，完全无视她的愤怒，没事人一样拨了拨耳边的碎发。

“什么没办法，我的学费生活费都是学校补助，花你们什么钱了？”时宇气到身体发抖，她的手紧紧贴在身体一侧，企图控制住身体的抖动。

“你不去上班，我们要损失多少钱？你长那么大没花过我们钱吗？”

张玲玲站起来和她对峙，爸爸和哥哥始终一言不发。

时宇冲到房间，拿起书包就往外走，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哭着喊：“你们竟然劝一个年级第一去辍学，不知道我们究竟谁更可悲。”

时宇一口气跑到了小区门口，却茫然了，她不知道自己要去那儿。

街上行人稀少，车辆也是，这会儿淮城的人应该都窝在家里和家人一起看电视，闲聊天。这座小城没有大城市的繁华，一到晚上**点整个城市就陷入一片寂静，连各种商店都停止营业了。

时宇站在原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急速跳动，快要炸开，她用一只手捂住胸口，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眼前的事物却逐渐模糊，隐隐约约一个人影在朝她跑来，之后便陷入一片黑暗。

枫叶火红，随风飘落，在路灯的光束中纷纷扬扬，透过窗看去，似舞女翩翩起舞，却跳出一种寂寥。

病房借着窗外的光线，可以看到天花板、铁皮床、输液瓶，时宇看了看手上扎的输液针，然后盯着天花板任由眼泪横流。

黑暗中一只手慢慢伸过来，温柔地轻轻拭去时宇脸颊的泪水。

“你还好吗？”寂静中他的声音也温柔。

时宇听到是男生的声音，慌忙从病床上坐起来，男生看到也慌忙去扶她，贴心地把枕头摆好，好让她倚在上面。

虽然病房内光线并不算太暗，但是时宇不太能看清他的五官，面对一个坐在她床边的陌生男性，她心里在不停打鼓。

“不用怕，我是宋扬。”宋扬的声音依旧好听温柔，不太像他平时讲话的声音，时宇记得他和她说话时总是看起来很冷漠，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你晕倒了，你妈妈有事情不能来，”宋扬拿起热水壶倒了一杯水，递给时宇，“喝些水，医生说明天再输一天液就好了。”

听到妈妈“有事情”、“不能来”，时宇马上猜到一定是张玲玲不肯来，不想管她，心里涌出一股酸涩，嘴唇紧绷成一条线，克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我妈真的是这样说的吗？”

宋扬静默了几秒，缓缓抬起头看向时宇。

“你饿吗？”

时宇想说不饿，但是肚子咕咕叫的响声出卖了她。

“我饿了，我想吃小馄饨，我知道有一家小馄饨特别好吃，你一定要尝下。”

“谢谢你。”

“你手机给我下。”

时宇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去摸衣服口袋，发现手机不在。

“在枕头下。”宋扬索性直接自己伸手去枕头下拿，“解锁下。”

时宇输入密码解锁后，宋扬又拿过来她的手机，但是很快又还给她。

“我的微信、电话都有，有什么事情联系我。”

说完宋扬便走了，顺带将病房的门轻轻掩上。

时宇接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

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馄饨店开门？

时宇划开通讯录，看到宋扬存储的电话号码，又划开微信，看到新头像，心里那股酸涩消减许多，好像也没那么糟，老天至少派了救星来。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宋扬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不锈钢的保温饭盒。

“真的好吃，你信我。”他把床边桌小心翼翼地拉起来，担心惊动同病房的其他病人，“我爸他手艺……”

“反正你试下就知道了。”

时宇看着眼前还冒着热气的小馄饨，直想落泪。

家人对她不管不问，一个并不算熟的同学却在这里跑前跑后照顾她。

她把头深深埋在碗里，大口大口地吞下一颗又一颗馄饨，眼泪一颗颗砸进馄饨汤里。

“慢些吃，不够的话，我再去买。”

时宇彻底崩溃，声音哽咽：“谢谢你，宋扬。”

宋扬站在旁边深吸了口气：“是我要和你说对不起，我之前不应该对你那样的态度。”

“你都知道了。”

……

“我会替你保密。”

时宇原本以为被别人发现她那个一团糟的家庭会十分恐惧，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怕，莫名地相信宋扬说的，他会保密。

“谢谢你。”

“你说了很多次了。”

“但是真的谢谢你。”时宇再次想到家人劝她退学，对生病的她不管不顾，宋扬却在照顾她，就又控制不住泪水直流。

“我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