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污入河?”沈疏月面对衙役的质问,心中虽惊,面上却保持着令人惊讶的镇定,“差爷明鉴,我这染坊自重启以来,所有废水都经过三道沉淀过滤,绝无污染河道之理。”
衙役冷笑:“有人证物证,休得狡辩!带走!”
“慢着。”沈疏月挺直脊背,声音清亮,“既是告我污染,可曾实地查验?可曾取水样比对?若无实证,就仅凭一面之词便拿人吗!”
衙役被她的问话震住,一时语塞。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议论纷纷。
“这……这真是沈家那个傻女?说话怎地如此有条理?”
“听说她制出了上好的染料,连祥瑞号都跟她合作呢!”
“奇了,痴傻十九年,一朝开窍竟有这等本事...”
沈疏月不理会议论,继续道:“差爷不如随我去染坊后方一看,我自有方法证明清白。”
衙役犹豫片刻,终究点头:“好,就让你自证。若证明你撒谎,罪加一等!”
沈疏月引众人来到染坊后的溪流边。清澈的溪水潺潺流淌,两岸植被茂密,并无污染迹象。
“差爷请看,这溪水清澈见底,若有染料排放,必会变色。”沈疏月指向溪水,“再者,我采用的皆是植物染料,即便有少量排出,也绝无毒害。”
人群中有人喊道:“那上游的水也是清的!”
衙役皱眉,显然也看出溪水并无异常。
沈疏月又道:“我知告我者必是同行。不如请差爷取我染坊排水与上游水样比对,再取告我者的染坊水样一同检验,真相自明。”
此言一出,人群中几个染坊老板脸色顿变。
衙役依言取来水样,沈疏月当众演示:“植物染料之水,色泽虽变,却无油污异味;而若用劣质矿物染料,水中必有沉淀与异色。”
比对结果明显,沈疏月染坊排出的水清澈无异味,而另取的一家染坊水样却浑浊刺鼻。
百姓哗然。
“原来是诬告!”
“自己排污,反倒诬陷别人,真不要脸!”
“这沈姑娘真是聪慧,竟懂得这般检验之法!”
衙役见状,态度缓和:“看来确是误会。沈姑娘见谅,我等也是依律办事。”
“差爷秉公执法,何错之有?”沈疏月温声道,“只是望差爷明察,还小女子一个清白。”
衙役点头,转向那几个面色灰白的染坊老板:“尔等诬告良民,随我回衙门说话!”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百姓非但没有因诬告而轻视沈疏月,反而对她的聪慧刮目相看。
人群渐散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街角转出。
“裴公子?”沈疏月微怔。
裴砚今日着一身靛蓝长衫,更衬得气质清贵。他唇角微扬:“沈姑娘方才的应对,令人佩服。”
沈疏月想起他隐瞒身份之事,心中仍有芥蒂,语气便淡了几分:“裴东家过奖。不知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裴砚不以为意,随她走进染坊:“我欲请沈姑娘做祥瑞号的唯一正式供货商,不知意下如何?”
沈疏月停下脚步,转身看他:“唯一供货商?”
“正是。”裴砚目光沉静,“姑娘的染料品质上乘,制法独特,祥瑞号愿以市价一倍半收购,且预付五成定金。”
这条件优厚得令人难以置信。沈疏月审视着他:“为何如此厚待?”
裴砚微微一笑:“一则看重姑娘才华;二则...”他顿了顿,“我与令堂,曾有一段师徒之缘。”
沈疏月心头一震:“你认识我母亲?”
裴砚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追忆:“林夫人,曾指导我染技三年。她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染匠。”
这倒是解释了许多事情,比如为何他在山中救她,为何在祥瑞号替她解围。但沈疏月心中仍有疑虑:“既然如此,当初在山中为何不相认?”
“时机未到。”裴砚语气淡然,“且我隐居多年,有些事,确实不便明言。”
沈疏月沉默片刻。
成为祥瑞号的唯一供货商,意味着稳定的收入和更大的发展空间,对她实现草木染技艺的传播极为有利。
“好,我答应。”她终于点头,“但我有个条件——染坊经营,我需全权自主。”
“自然。”裴砚微笑,“合作愉快,沈姑娘。”
契约签订后,沈疏月的染坊规模不断扩大。她雇佣了更多工人,改进了生产流程,同时继续研究林氏笔记中记载的“废泥”。
与裴砚的接触也日渐频繁。他时常来染坊,与她讨论染料改进、市场拓展等事宜。沈疏月发现,这男子不仅精通商道,对染织技艺的理解也远超常人。
“令堂当年,也曾研究这种泥料。”一日,裴砚看着沈疏月试验用的泥料,忽然道。
沈疏月心中一动:“我母亲可曾说过,这泥料有何特别?”
裴砚沉吟:“她说此泥中藏天地之色,若能解其奥秘,可染绝世之碧。可惜...”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沈疏月想起笔记中缺失的几页,正欲再问,染坊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走水啦!走水啦!”
两人冲出房门,只见染坊西侧的库房浓烟滚滚。工人们慌乱奔走,提水救火。
“是染料库!”沈疏月脸色顿变,那里存放着大量即将交货的成品染料。
火势很快被控制,但检查现场时,沈疏月发现了不寻常的痕迹——起火点周围有油渍,显然是有人故意纵火。
“近日可有什么可疑之人进出?”裴砚沉声问。
工人们面面相觑,一个新来的杂工低声道:“前日有个生面孔来应聘,王管事收他做了搬运工。今日起火后,那人就不见了。”
沈疏月心中警铃大作。她迅速清点染坊人员,发现不止那一个生面孔,另有两人也在火灾后失踪。
“是冲着染坊来的。”她冷声道。
裴隐眉头紧锁:“恐怕不止如此。”
接下来的几日,沈疏月加强了对染坊的巡查,但再未发现异常,以为危机已经过去。
深夜,沈疏月独自在染坊后院试验新配方。
月色如水,洒在静静排列的染缸上。她正专注于手中泥料的调配,忽然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响动,像是瓦片被踩动的声音。
她立刻警觉地熄灭灯火,隐身在染缸的阴影中。
两个黑影从墙头跃下,动作轻捷如猫。他们互相打了个手势,径直向沈疏月的住处摸去。
沈疏月屏住呼吸,小心地向后门移动。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就在她即将到达后门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沈姑娘,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沈疏月浑身一僵,缓缓转身。第三个黑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手中的匕首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你们是谁派来的?”她强自镇定。
黑衣人冷笑:“到地府问阎王吧!”
匕首直刺而来。沈疏月侧身闪避,衣袖被划开一道口子。她抓起手边的木棍反击,但她那点防身术在专业杀手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几下交手后,她手中的木棍被击飞,整个人被逼到墙角。
“救命啊!”她大声呼救,但染坊的工人们都已回家,四周一片死寂。
黑衣人举刀欲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鬼魅般从屋顶跃下,剑光一闪,逼退了黑衣人。
“裴公子!”沈疏月惊呼。
裴砚将她护在身后,面对三个逐渐逼近的黑衣人,声音冷如寒冰:“你们主子就这点本事?只会对女子下手?”
为首的黑衣人眼神一变:“裴少主,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爱多管闲事。”
“回去告诉他,”裴砚剑尖微抬,“他欠林夫人的债,迟早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三个黑衣人交换眼神,同时攻上。裴砚剑法凌厉,以一敌三竟不落下风。但对方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配合默契,渐渐将裴隐逼得步步后退。
“走!”裴隐挡开一记致命的攻击,对沈疏月喊道。
沈疏月咬牙,转身向后门跑去。一个黑衣人立刻追来,裴隐奋力阻拦,肩头却被另一人的匕首划伤。
沈疏月刚冲出后门,就听到身后传来裴隐的闷哼。她回头,只见他单膝跪地,肩头鲜血淋漓。
“裴砚!”她失声喊道。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远处忽然传来巡夜官兵的呼喝声。黑衣人们交换一个眼神,迅速撤退,消失在夜色中。
沈疏月冲回裴隐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肩头的伤口深可见骨。
“你...你怎么样?”她的声音颤抖。
裴隐强扯出一丝笑容:“死不了...快点,离开这里...”
沈疏月咬牙撑起他,两人踉跄着消失在夜色深处。身后,染坊的轮廓在月光下静静伫立,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但沈疏月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人要她死,而这一切,似乎都与她那位早已逝去的母亲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