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没料到会有此一问。
不过反应过来也是常事,她本就面生,到安平寨居住没几日,以往都在风岭坝帮老李干活。更何况此人身份特殊,好奇打探理所应当。
丫头思量,即便畏惧却很礼貌。
“回公子的话,我自洛城流落而来,将入安平寨。今日贸然打搅,还望谅解。”
有礼有节,一听就知受过教化。
心思玲珑,只道此地安宁,想必定是清幽之地。不提自己遇险,只认了那唐突。
没待她多思,男人抱臂而立。
“你叫什么名字”
似乎不记得那日之事。她神情滞了滞,还是诚恳。
“孟妙予。”
静悄悄抬眸,好奇。
“公子您呢?”
女儿家的语调,柔软甜腻。
锁住她的一举一动,男人不避讳。
“聂炎。”
简单介绍,惜字如金的作派。话已至此,姑娘了然,乖巧站定倒也不多问。
又不是那日胡乱撞见的情形,面对救命恩人,她总不能随意怠慢。
一阵异样的沉默。
遭遇这事,今天横竖是耽误了时辰。也不知山下的老李会不会担心,见对方无话,她想着,不由得打算快些处理完离开。
手头上有要务,总不能误了正事。往后拿定主意,再不可掉以轻心。
心里有一搭没一搭琢磨,完全没察觉对方已经盯了她良久。
静默相处,待她低头收拾好篓子,突闻一句。
“我们好像见过。”
短短几个字,小姑娘倏地怔愣,抬首。
“西河口。”
像是怕她记不得,大方有意提醒。纵使再不解妙予也明白过来,这人应该早认出她,只是没有开场明说罢了。
不好意思微微一笑,弯了眸子,哑然。她能怎么说,试图让气氛不那么凝固。
“是…是吗?”
冷汗直冒,心下犯迷糊。尤记当日那般,不明白这将军是如何认出来。
可是这样的困惑她不敢表现,默默把油纸放入竹篓。男人不言,盯着她那双眼睛。眸子含水带娇,如身侧的湖水。那日也是这样的神情,小鼻如雕,秀口滟滟,让人过目不忘。
许是心思飘到当日的场景中,妙予一直不敢再说话。就怕对方一个不慎,提及送镯子贿赂军管的事,回头跟她计较。
不过显然的,聂炎暂时没提那件事。且就算有,他也不会为难她,找她弟弟便是。
目视跟前身量纤柔的小丫头,耐着性子提醒。
“以后不要乱跑,侧道不安全。”
指的是抄近道的小路。
察觉她眼睫轻颤,再道。
“西河口是男人待的地方,下次也别再乱闯。”
一连两句,都似在告诫她多注意。的确,姑娘家到处走总不算好,尤其她还那般打眼。
心里会意,知他是好意,便笑了笑点头。
“多谢公子提点。”
以为对话到这里就算完了。哪知对方转而面色沉沉,很自然从怀里抽出一个玉镯。妙予一看,正是她当日给出去那只,不由得愕然。
怎会料到那物件还被对方收了起来,如此示人,当真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这是你的东西,收回去。”
威严之势,目光锁住,“营里规矩,里外受贿,理当重罚。”
冷不丁势头转,看来真是没忘记当日的事。妙予惊住,突如其来,当真早就记住。只是不知这趟闲扯,是否打算深究。
可无论如何,瞧那作派已经认定了她。她若再扭捏不认,会不会惹怒对方。
阿呈还在炎军,往后不定有更多时日,前路渺茫。与其扯那些虚的,不如就此认下。
担心牵扯到弟弟,只能老实坦荡,细心解释着。
“将军见谅,小女当日只是心急。权宜之计,并非有意想坏规矩。往后…定然不再犯。”
她还是怕,可条理清晰。这刻唯有老实认了,否则惹了这尊大佛,往后孟子呈该是难处。
实则她也明白,心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
聂炎将手中物品递过,看着她。
“你弟是新兵?”
妙予伸手去接,触碰之余免不得对视。离得近,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周身热腾腾,靠近就能察觉。
点头,如实,“正是。”
眼瞧那随身携带的势头,该是记了良久。她摒了摒。担心真的跟她计较上,复又诚挚。
“小女心底明白,只道将军并非有意为难新兵营。上次事出突然,弟弟知事,今后定当全力以赴,不敢怠慢。”
信誓旦旦承诺,把翡翠镯子放入腰间小袋中。再细心观察,显然对方没有多的话讲。
“记着,下不为例。”
利落交代,三两句说完,转首。
径直走向湖边屋邸,步伐大,颀长的身型沉稳有力,气宇不凡。
两旁树木的阴影打在头顶,奇怪的作风,让人捉摸不透。
妙予望着,知他不愿再聊,片刻后低低应了一声。
“将军慢走。”
可算了结,兴许就这么说通了吧。对于西河口的意图,聂炎本没打算压制新兵营。晋淮一役那帮小兔崽子还算卖力,即使初出茅庐已经有了些成绩。他并不算不近人情的主,稍加压迫不代表铁面严苛。休息养伤人之常情,既是新人,适度调养并不耽误。
所以他缓了新兵营的校验,下场再定,倘若有人再寻理由,便不怪他严厉了。
如此定论,这场对话也算结束。
妙予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轻轻舒口气,再看散落一地的烂摊子。担心老李记挂,整理收拾好马上朝方乐街赶。
既然受贿没有成功,私下也已诚恳聊定,事情应该就此落幕吧。
瞭望四下,先才胡乱躲藏,还不晓得到了什么地方。
兜兜转转,湖边有条路直通山下,离安平寨有段距离。大概就是半山沟的位置。姑娘能辨路,寻着树枝朝向,再观天气,不足多时从山沟内走了出去。
这一耽搁,足足误了两个时辰。
老李伸长脖子在街边等候,中途已经做了好几通买卖。时不时有熟客过来询问小鱼的去向,他寻思纳闷,也搞不懂那丫头今天怎么回事。
总不会遇上麻烦,若真如此,那可坏了。
正焦急忙慌,街边出现一抹小黑影,奔跑走近,不是妙予还能有谁。好在是顺利赶来了,虽然脚摆衣衫有些破,可却安然无恙。老李得知她的境遇,心下捏把汗,不由得用木棒敲了敲姑娘脑袋。
让她无顾忌,那山间五虎可是出了名的地痞流氓。今天若非碰上聂大将军,她这小样准得受欺负。回头还得谢谢人家,毕竟那可是他在鹤鸣沟的住处。
原来那片湖叫做玄湖,是聂炎在山上的居所。此趟该是在上头养伤,所以才会被她撞见。
不放心拿眼打量,小姑娘顺势到了摊子开始忙碌。老李兀自松口气,搭了布巾,起身坐至长凳。
李叔到底是担心她,相处这么久也是有感情的。
周遭来来回回走过一些街坊大叔,围着老李闲话家常。今天摊子里又只有馒头,所以买卖时间快,又是两个时辰销光的节奏。
姑娘忙碌,里里外外擦了又擦,也不要老李帮忙。毕竟他老毛病犯了,腿伤在身不利索。她一人揽下所有活,倒没时间再去想白天玄湖发生的事。
不过老李是知道的,听她嗫嚅几句就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丫头心思多,运气也时好时坏,但竟遇上大将军相助。他笑呵呵捋胡子,越琢磨越有意思。
没过多久,今日买卖顺利收称。
二人慢悠悠走在日头斜影之下,疲惫感袭来,老李推着小车,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一些琐碎。
从初见他们姐弟俩,到如今方乐街帮忙卖馒头,就像过了许久。能得这姑娘相助,老李的日子倒是比从前更松快。心里没把妙予当外人,遂更关心她的情况。
她认认真真听,不多话。闻到兴起,掩唇而乐。
欢声在首,老李盯着那丫头,关切。
“你今天当真遇到大将军了?是他救了你?”
听到这,姑娘敛神垂眸,点了点头。
“应该不会错,怎的了李叔。”
斟酌,不解对方的困惑。反观老头,神秘轻咳。
“没什么,不过那日西河口…他没为难你吧?”
上上下下打量,他当然知道西河口的事,小姑娘可瞒不过他。垂首帮忙推着车,微摇头。
“只是叮嘱了一声,没有旁的…”
作势推动小车上了高坡,老头轻松应。
“那就好。”
动作不带停,二人合力省去不少时间。盯着来往人流,默默思考明日的买卖,心思不由得飘远。
今天本来是准备上新品的,可被那件事一搅和全都扑了空。惦记隔日摊子里的琐碎,再回首。
“李叔,糕点明天还卖吗?我晚上回去有时间,正巧再做一些。”
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担心夜里耽误饭点。老李听着,拍拍她,复又心底盘算。
他可老道,能在这混迹多年不是吃素的。即便没有大富大贵,可到底是没饿着。
“不用,明天沈大娘花圃里的百梅开了,这阵正是卖梅花的好时候,要不你去她那儿帮忙采点,回头咱们搁摊子里卖。”
沈大娘是老李的故交,早前就欲托她照顾妙予,毕竟她得去安平寨。
丫头闻此柔声应下。
“也好,那沈大娘的家在什么位置?”
挠挠下巴,提起正事,他耐心回想。
“她搬家了,没在原先的安平寨,似乎在鹤鸣沟底下。待会儿我给你抄个地址,明日一早你过去寻她。”
知道李叔的打算,小丫头寻声清脆。
“好,李叔,小鱼记着了。”
说完二人继续往山头赶,老李将她送到安平寨下人多的地方,留下地址,嘱咐注意安全。自个儿推着小车哼曲儿,兀自回了风岭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