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萧清昱缓过来,人已经安稳躺在塌上。
萧云笙笑道:“殿下不用白费力气挣扎。有我在,不可能再放你出去吹冷风。”
萧清昱道:“我不出去,老老实实在塌上躺着。”
“昭贤太女已逝,纵使再哀痛,人也活不过来了。丧仪全都指望殿下,望四哥以礼节情,保全自身。”
“我与昭贤太女早已恩断义绝,怎会为她伤心。我今日这般反常,不过是因为连日劳累,想要发泄一下。”
“四哥这话骗骗旁人罢了,可骗不了我。你我一同长大,相伴十几年,我是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更何况你的悲痛都写在脸上,根本不需要猜。每日祭礼时,群臣齐聚,你都快哭晕过去。”
萧清昱仍在嘴硬。“面上悲痛,不过是演给旁人看,求个孝悌的名头罢了。群臣都在,我当然要表演好弟弟的角色。只有你这个小傻瓜当真。”
假哭你个大头鬼,就差没哭断气了。哪有人用命作戏。
“若真是演戏,那也太过敬业,人前人后时刻都在演戏。人前要演戏,群臣齐祭,哭到几近昏厥。好不容易人走了,周围只剩亲信,还要继续演戏。茶饭不思,实在饿极了,才吃几口白粥续命。”
阿鸾怎会连吃什么都知道,定是王禧说的。萧清昱并非想要绝食虐待自己,而是真吃不下。看着饭菜就想吐,强忍着恶心吃下去,也会原原本本吐出来。实在饥饿难耐,勉强喝几口稀粥。
太医看过后,也没找出病因。思来想去,只能是心病。悲伤过度,导致无法饮食。治此病,必须先解开心结。王禧没法子,只能找萧云笙来劝说自家殿下。
哪有这么劝人的?光捡旁人不爱听的说,把最不想面对的隐秘心事放到明面上。
萧云笙大概真没什么劝人的天赋。绞尽脑汁劝这么多,萧清昱的状态似乎更差了。
连日费心劳累,又没有营养补充。萧清昱身体极为虚弱,刚又闹了一通,如今连争辩都没有。静静躺在塌上,一副任君摆布的样子。
萧清昱道:“若能自己想通,心结自然能解开。若自己想不通,旁人劝再多也是无用。阿鸾,你虽是好心,但根本不会会劝人,只会让情况更加糟糕。”
眼看着四哥受苦,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令人焦急。萧云笙掩面叹息。
萧云笙道:“四哥,你的命不只关乎自己,还关乎我。我们一同长大,你早已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咱们如同双生花,双生花并蒂开,若一朵凋零,另一朵也没法独自活着。”
“若有一日你不在人世,我不知会做出何等疯癫举动。悲痛欲绝是肯定的,疯癫程度比如今的你更严重。整日不吃不喝,只一味痛苦哭泣,也是有可能的。”
停顿一会,萧云笙道:“甚至有可能承受不了伤痛,随你而去。”
萧清昱呼吸几乎停滞,许久才反应过来‘随你而去’四字的含义。
怒上心头,萧清昱强撑着坐起来。直视萧云笙的双眼。“胡说。无论如何时,都不能放弃生命。”
萧云笙道:“我不是要寻短见。人伤心过度,真会心碎而死。我大姐姐这般离世的。”
萧清昱道:“你口中的大姐姐可是裴大姑娘。”
裴大姑娘名叫裴婉,聪慧好学,二十岁中了进士,本该前途无量。谁料英年早逝,令人唏嘘不已。
“大姐姐有两个孩子,长子因意外去世。把小女儿当眼珠子捧着。哪知一场风寒,小女儿也没能保住。去世时还未满周岁。”
“小女儿是在夜里离世,大姐姐将女儿搂在怀中,对人说女儿只是睡着了。见大姐姐这般反常,谁也不敢强夺孩子。想着再悲痛,等孩子身体渐渐凉了,就算再不愿意相信,也该清醒了。都退了出去,只留母女两个做最后的告别。过了两个时辰,众人进屋时,大姐姐已然离世。经大夫诊断,是因伤心过度,引发了心悸。”
“我身上也留着裴家的血。说不定伤心过度,也会如大姐姐一般,心悸而死。”
萧云笙对生死之事看的很开,把死字挂在嘴边,也没觉得不妥。
‘死’字如利剑刺进萧清昱心中,脸上仅有的一点血色褪去。“别说了。纵使你不信神佛,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四哥,我错了。我再也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萧清昱道:“母女是血脉至亲。女儿是母亲怀胎十月所生,是母亲心头至宝。我们感情虽好,却并无血脉羁绊,没法类比。”
萧云笙并不赞同。“四哥,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在我心里你就是我亲哥。”
怎么又成亲哥了。他在阿鸾心中与‘亲哥’牢牢捆绑。
当成亲哥。
就是亲哥。
比亲哥还亲。
亲哥都不及你对我好。
可我不想当你亲哥,我想当你的丈夫。
去年秋猎,萧清昱知晓自己的心意。不再把阿鸾当成妹妹,而是想要守护一生的爱人。
萧云笙骑射俱佳,在秋猎中大出风头。一身红衣,身姿矫健,箭无虚发。毫无意外猎到最多猎物,蝉联榜一。
每逢秋猎,榜单前三是万众瞩目。第一毫无悬念,定是陈国公萧云笙。二三名每年并不相同,但都是熟面孔,在京中颇有名气。
秋猎第二名是个生面孔,那人名叫宋墨。宋墨出身将门,母亲是战功赫赫的将军宋翎。宋墨喜欢游山玩水,不常在京城。虽家世不错,认识他的极少。
宋墨高大健硕,五官深邃,英武不凡。常年顶着太阳在外面玩乐,皮肤像其他贵公子一样白皙,而是有勃勃生机的麦色。
总而言之,是个美男子。还是个很少见的类型。此等美人,萧云笙岂能放过。见宋墨从猎场出来,忙上前搭话。
宋墨虽不常在京城,却也听过陈国公的事迹。对这位文武双全的绝世佳人亦是颇有好感。
两人相谈甚欢,笑容满面。
不远处观景台上的襄王殿下脸色难看极了。
萧云笙喜爱交友,人又大气,同龄人都喜爱围在她身边。从小到大,身边不缺男人。或是知己,或是朋友,或只是单纯的仰慕者。
萧清昱从未像今日这般难受。宋墨虽好,比他还是差一点。他做了件极失风度的事情,凭借皇子的身份,召见陈国公萧云笙。
听闻襄王殿下召见自己,萧云笙满脑子疑问。四哥想见她,随便找个人说一声就是了,何必让宫人前来传召。公事公办的态度,让人摸不着头脑。
观景台人来人往,不方便叙话。二人去了暖阁,那地方清净,正适合谈心。
“四哥叫我有何事?”
无事。看不得你和旁的男子如此亲近。
心中突然冒出的想法把萧清昱吓了一跳,他何时变得这般小气。难不成年龄越大,气量越小,连容人之能都没有了。
隐秘心事自然不能说出来。萧清昱满脸笑容,招呼阿鸾坐到近前。“怕你在外面跑累了,让你上来歇歇,吃些点心,喝口热茶。”
萧云笙吃了点心,喝了茶,困意上涌。见身边侍候都是襄王府的亲近宫人,她不再拘束,笑问四哥:“我累了。四哥能否把腿借我,我想枕着休息一会。”
萧清昱乐意至极。只要阿鸾开口,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不愿意。何况枕腿这种小事。
“四哥,我刚才交到个新朋友。他是宋将军的长子,名叫宋墨。脸好看,人又风趣幽默,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不过交谈一会,竟然就如此赏识信任。
明明心中苦涩难言,面上还要挂着如常的笑容。萧清昱违心道:“阿鸾交到新朋友了,那真是可喜可贺。”
虽是恭喜,生硬的语气却暴露了心中不悦。
萧云笙虽看着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实则极为心细,观察力更是惊人。若是熟悉的人,更是有细微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一进暖阁,就察觉到四哥的异样。
听了这句生硬的恭喜,更加坚定心中的猜想。四哥确实不大高兴,脸上挂着笑容,不过是强颜欢笑。
定是自己忙着交新朋友,冷落了四哥,四哥才会不高兴。四哥此时就是气炸毛的白狼,急需顺毛捋捋,平息火气。
“四哥,你我相伴十六载,情谊深厚。在我心里,你如同亲哥一般,绝非旁人能比。”
听到亲哥二字,萧清昱更加心塞。这一刻,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从前视阿鸾如亲妹,自然不在意旁的男子。
随着年龄增大,他逐渐懂得了男女情爱,对阿鸾的感情起了变化。若说从前对感情还不明晰。宋墨的出现,算是推了一把。让他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偏偏阿鸾对他的心意毫无察觉,仍将他当成兄长。
萧清昱捂住胸口,平躺在塌上,耳边的嗡鸣声稍轻。琢磨着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吃不下山珍海味,只能吃粥填填肚子。
对守在塌边的阿鸾勉强扯个笑容。“阿鸾,我饿了,能给我煮完粥吗?好久没吃你煮的粥,想吃。”
萧云笙厨艺极佳,煮粥更是看家本领。
“四哥,你先睡会,养养精神,粥一会就好。”
就算不能解开心结,能让四哥如常饮食,劝人大业也算成了一半。低落的心情瞬间转好,萧云笙蹦蹦跳跳奔向小厨房。
煮粥看似简单,实则是个技术活。为了省时,让四哥早点吃上,萧云笙省去平时繁琐的步骤。
以最快速度熬好了一罐粥。端到四哥面前。
“四哥,这是你平日最爱吃的肉末粥。若是犯恶心,不要强逼自己吃。我再去煮白粥。”
明明这几日吃什么吐什么,这次却并无恶心的感觉。萧清昱大喜,连吃两大碗,才依依不舍停下。
“四哥,这粥味道如何?”
“甚好。阿鸾的厨艺又长进了,如今已至化境。能吃到这等美味,再无所求。”
这话说的极为真诚。萧云笙确是一百个不信。“为了让四哥能尽快吃上,这次省了好几道工序。粥的味道大打折扣。是你这几日只吃白粥咸菜,嘴里没滋味,才会觉得这粥这般美味。”
“今日时间匆促,委屈四哥了。等来日时间充足,再给四哥做精细吃食。”
“好。”
四哥状况好转,萧云笙心情畅快,在一旁叽叽喳喳说了许多话。明明只是些芝麻大的小事,甚至有些无聊,萧清昱却很捧场,认真倾听。
讲到件开心事,萧云笙笑到前仰后合。耳边传来低沉悦耳的声音。“阿鸾,你笑起来真好看。”
萧云笙坐直身子,抬眼一看,正对上四哥的炙热的目光。心中升起一股奇怪感觉,脸颊变得绯红。往四哥那边挪了几步,两人几乎紧贴着。“多谢四哥夸奖。”
两人距离极近,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萧清昱心乱如麻,十指泛白,双手绞着袖子,掩饰紧张的情绪。
萧云笙感叹,四哥今日真是格外奇怪。不对,不只四哥奇怪,自己也很奇怪。明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心怎么跳的这么快,脸也像火烧一般。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选择落荒而逃。“四哥,天快要黑了,我要回府。你今晚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我们明天见。”
说完,也不等萧清昱回应,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