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展示对“合作”的上心程度,鸢无忧以熟悉驻地环境,便于后续调查为由,让杰瑞尔带他在公共区域转转。年轻的士兵欣然答应,据他自己说,在这座压抑的驻地里,能暂时远离巡逻和站岗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这边是士兵宿舍,按照小队分配,每间住四人。”杰瑞尔推开一扇虚掩的门。
房间内部整齐得可怕。四张床铺,被子叠成完全相同的方块,角度一致,边缘锋利得能割破手指。个人物品柜里,洗漱用品排列得像接受检阅的士兵,连牙膏管的方向都统一朝向右侧。
“大家,嗯,都很爱整洁。”杰瑞尔干巴巴地说,自己也觉得这个解释有些苍白。
鸢无忧上下扫视他一圈,在他有些急促的呼吸中点点头:“是嘛,那很好啊。”
但在他准备离开,随意地扫视一圈的时候,却注意到所有床下都空空如也。没有私人物品箱,没有换下的鞋子,什么都没有。就像这些人只是暂时停留,随时准备离开。
鸢无忧笑了笑,没有说话。
走廊里,他们遇到了交班的士兵。
时间精确到秒。上一班岗的士兵从走廊尽头出现,步幅一致,手臂摆动的角度分毫不差,在走廊尽头,他们与接班的士兵相遇,双方没有一句交流,甚至没有眼神接触,只是机械地交换位置,然后转身离开。
像提线木偶,鸢无忧想
他不小心让一支笔从口袋滑落,金属笔身撞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离得最近的那名士兵,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然后,在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后,他弯腰去捡。动作依然带着僵硬的精准,手臂伸展的角度、手指抓握的时机,都像是经过计算。
但就在他弯腰的瞬间,后颈处的衣领滑开了一寸。只是一瞬间,他站起身恭敬地把笔还给鸢无忧。
“谢谢。”鸢无忧接过笔。
士兵点点头,继续向前走。脚步依然精准,手臂摆动依然规律。在走出一段距离后,他不自觉地抬手拉了拉衣领,确保衣服完全遮盖住脖颈。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鸢无忧看到了,那个士兵的脖颈暴露出的那一小片皮肤,被一种暗沉的、几丁质般的光泽覆盖,像甲虫的外壳,在顶灯下反射出诡异的虹彩。皮肤表面隐约有细微的纹理,有些像昆虫的环节。
杰瑞尔有些紧张地看向鸢无忧,但鸢无忧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
“去食堂看看吧。”鸢无忧说,“我有点饿了。”
驻地的食堂宽敞明亮,亮的有些和黑天鹅格格不入。现在是下午茶时间,只有零星几个士兵坐在角落里。
鸢无忧和杰瑞尔取了托盘,走向取餐区。今天的菜单很丰富:炖菜、烤面包、蔬菜沙拉、水果,还有各种蛋白质补充品。
很不错嘛,鸢无忧笑着点头,这大概是今天最让他开心的事情了。他脚步轻快地端着菜盘找地方坐,顺便用余光观察着角落里的几个士兵。
坐在窗边的士兵穿着整洁,他只取了一盘生肉片和一杯冰水。他用叉子叉起肉片,没有蘸任何酱料,直接送进嘴里咀嚼。动作机械,表情空白,就像在完成一项必需的任务。
另一个士兵在沙拉区站了很久,最终只拿了几片生菜叶。他盯着那些煮熟的蔬菜和肉类,眉头微皱,仿佛在忍受某种令人恶心的东西。
“大家的口味最近有点变化。”杰瑞尔小声说,自己也只取了简单的面包和汤,“可能是气候原因,热食不太受欢迎了。”
鸢无忧点头,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杰瑞尔,你和那位昏迷的警员还算熟悉吗?他平时喜欢吃什么?”
杰瑞尔回答道:“还算不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最爱吃炖牛肉,特别是后勤处老厨师做的那种,加很多黑胡椒。每次中午巡逻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冲去食堂。”
“那,他昏迷前,有什么异常吗?”鸢无忧非常自然的问他,“或者有任何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杰瑞尔沉默了。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有。”在鸢无忧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最后一次巡逻回来,他状态很奇怪。脸色苍白,一直在出汗。我问他是不是病了,他说没事,只是说这里的环境太压抑了,都让他幻听了。”
“幻听?”
“嗯。他说巡逻到礼拜堂附近时,听到有人在唱歌。声音很轻,像是从地底下传来的。旋律很奇怪,不像任何他听过的曲子。”杰瑞尔顿了顿,“他还问我有没有闻到花香,但是就13号港口这环境连草都不长,哪来的花?但他坚持说有,是一种很甜腻的香气,让人头晕。”
鸢无忧的手指收紧。果然,是洛西菊。礼拜堂地下室的洛西菊干花。那种致幻、能安抚精神崩溃的香气。他继续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就去汇报了。再然后...”杰瑞尔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再然后,就到了这位小警官受伤昏迷的时候了。
鸢无忧没在问什么,低头吃着东西。等吃完东西,他喊杰瑞尔带着他继续参观。路过医疗室时,鸢无忧停了下来。
门口有两名守卫,站姿笔直,手放在腰间的配枪上。他们的眼睛直视前方,但鸢无忧能感觉到,自己一靠近,他们的余光就锁定在他的身上。
“我想看看那位警员。”鸢无忧说,“隔着玻璃看一眼,不进去打扰。”
“抱歉,阁下。”左侧的守卫回答,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低鸣,“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医疗室,以免影响病人恢复。”
“我不进去,只看一眼。”
“很抱歉阁下,但命令就是命令。”
对峙持续了几秒。鸢无忧知道硬闯没有意义。这一路走过来,他能注意到的士兵至少有二十个,他们一直在附近区域活动徘徊。而且,他不敢保证,说不定这里的每一个都可能和走廊里那位一样,颈后藏着非人的秘密。
他假装让步,转身离开。但在转身的瞬间,他不小心撞到了门框,身体向门的方向倾斜了一瞬。
门开了一条缝。
不到十厘米,持续时间不到半秒。
但足够了。
鸢无忧瞥见了医疗室内部:惨白的灯光,一排病床,只有最里面那张床上有人。白色的被单盖住了大部分身体,但轮廓很奇怪,那不是人类的轮廓。
被单下的隆起物有多处不自然的凸起,像是身体侧面额外长出了肢体,或者关节反转。靠近床头的位置,按理说这位警员的脑袋应该在那里,但那团隆起物太过庞大,已经远远超出人类的范畴。
门被迅速关上,守卫的手已经按在了枪套上。
“请离开,阁下。”守卫的声音里有了警告的意味。
鸢无忧举起双手,做出无害的姿态:“抱歉,没站稳。”
他转身离开,杰瑞尔紧跟在后。年轻士兵的脸色苍白,很明显是一副担心鸢无忧看到什么的样子,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脚步变得急促。
“杰瑞尔。”鸢无忧突然问,“你在这里多久了?”
“两年零三个月。”
“你觉得驻地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吗?”
杰瑞尔沉默了很长时间。他们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走廊转角,这里没有监控摄像头。
鸢无忧特意选的路线,他在等,等这个人告诉他线索,帮助他抓到真相的一角。
“并没有。”杰瑞尔最后肯定的回答,“只是有一些压抑,但是请相信我先生,这只是因为在这里呆太久了。只要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可以回到家乡,一切都会正常起来的。”
鸢无忧笑笑:“这样就最好了,前面就是我的房间了,你继续巡逻吧。”
“是。”
鸢无忧站在原地,看着杰瑞尔消失在走廊尽头。
通风管的嗡鸣声似乎更响了。三短一长,两长两短。循环往复。
像倒计时。
也像某种生物的心跳。
鸢无忧并没有回到房间。
他站在门前,抬手摸了摸胸口藏着的照片。不是感伤,是提醒。提醒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提醒自己要活着,要找到答案。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明明只是下午,却好像被强硬地挪到了夜晚。暴风雪正在聚集,能见度降至不足十米。驻地内部的灯光在风雪中晕开,整座建筑像一头匍匐在白色荒漠中的巨兽,等待着猎物自己走入它的口中。
通风管的嗡鸣声透过墙壁传来,节奏似乎加快了。三短一长,两长两短,停顿缩短。
像催促。
他转身,朝着档案室走去。
档案室的门开着,西卡罗副官正在整理一堆纸质文件。这位副官看起来三十出头,他整理文件的动作太过精准,每次拿起纸张的力道、角度都完全一致,像是经过无数次重复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
“副官阁下。”鸢无忧敲了敲门框。
西卡罗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鸢无忧已经熟悉的警惕。那种刻意的对外来者的本能防备,还有隐藏的头疼。但他很快换上礼貌而又恭敬的笑容:“阁下,有什么需要吗?”
多么认真又恭敬的阁下,要是遇到的是明事理的先生,现在就该礼貌地打声招呼然后说晚点再来。不过可惜了,他现在遇到的是鸢无忧这个独裁又胡搅蛮缠的棒槌。
“是这样的,将军同意我参与调查。现在,请调出260712号警员的巡逻记录,以及K-7-431巡逻舰两位专员的失踪报告。”
空气凝固了一瞬。
西卡罗推了推眼镜,这个动作在他做来显得有些不自然,像是新戴眼镜的人还不习惯的时候下意识做出的动作:“警员的档案没有问题,但专员的报告,您知道的,这涉及机密等级,可能需要将军的额外批准。”
“我是女皇直接派遣的调查员。”鸢无忧向前一步,声音平静,“根据《帝国安全法》第七十三条,我有权查阅黑天鹅驻地一切相关资料。还是说,副官阁下,您希望我向女皇陛下转达您的不满。”
鸢无忧敏锐地捕捉到西卡罗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一个吞咽的动作,通常意味着紧张或谎言。
“当然,当然没有。”西卡罗最后还是让步,但鸢无忧注意到他的手在转身时轻轻触碰了腰间的一个通讯装置,“请随我来,资料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整理。”
这里有两章的内容没传上来,反而把后面的丢上来了[爆哭][爆哭]
不小心直接跳了一段内容,之前看过的朋友可能会觉得有点割裂,现在加上这些再看会好点[化了][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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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