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苍白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洒在鸢无忧脸上。鸢无忧翻了个身,用被子捂住头:“别拉我窗帘,现在才几点,鸡都没我起的早。”
然后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里已经不是家里了,他立马从床上翻起来,把床边丢了一夜的光脑,拖到眼前来看了眼时间。7:35,并不算晚。他连上军部驻地的网络,翻了翻从昨天到现在的消息记录,难怪昨晚震得他手指都快发麻,原来他落了这么多消息。
首先是霍布斯的,“你一个人就这么跑伊克镇了?你接到任务后有没有动过脑子?”
“你们把不把我放在眼里?”
“现在能不能滚回来见我?”
鸢无忧挑起眉回了他一句:“是的,没办法,放了,不能。”
他把光脑丢在一旁,简单的洗漱一下,打算出门溜达一圈,顺便摸一摸这的情况。可当他刚打开门,就正对上发达到吓人的胸肌。鸢无忧连忙后退一步:“杰瑞尔?你今天不值班?”
“不用。”杰瑞尔抓了抓长满棕褐色短发的脑袋,憨厚的笑着:“副官先生调了下班,让我今天先带着您四处转转,您是来督察工作的,总不能两眼一抹黑。”
“嗯。”鸢无忧笑着回复,“那就有劳你多带我转转了。”
杰瑞尔简单地梳理了一下昨晚准备好的流程,然后才说:“长官,我们先去用餐。”
其实整个驻地可以展示给他的地方并不算多,吃完早饭以后仅仅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逛完了。不过让杰瑞尔感到疑惑的是,比起会议室和装备库,这位来自上层社会的长官似乎对礼拜堂更有兴趣。
鸢无忧站在礼拜堂前,这里的礼拜堂狭小而简陋,空气中弥散着的安神香也是最低级的那种,鸢无忧轻轻嗅了嗅,牛齿玫瑰,蓝环章鱼血,芙兰花,这些都是圣教徒所用的很常见的配料,只是这里面有一味洛西菊,这东西并没有安神洗礼之效,他在教廷的记载中也从未见过包含洛西菊的香料,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假装漫不经心地问:“这里为什么会有礼拜堂?我记得早在独立后十年帝都就废除了周日礼拜的硬性规定,但这里……”看起来人还是挺多的。
即使女皇早早就宣布取消礼拜等敬神活动,即使波历冬已作为完全人治的星球政体存在了很多年,但曾经教廷的殖民对老一辈的影响还是相当大的,以至于直到现在也有人在周日礼拜,四处宣传着对神明的信仰,反对人类自治的言论。
但隶属于军部的人,是明令要求不允许信仰神明的。
“这也没办法。”杰瑞尔挠头,“在伊克镇这种环境下,如果没有什么寄托的话,恐怕都得活成疯子。”
鸢无忧垂下眼帘:“这样吗?”
…………
时间:洛斯界历5763年4月20日
地点:波历冬星图α区十三号港口δ驻地
鸢无忧有些烦躁地坐在桌前,头一次有些后悔自己居然头脑一热到这里来。
窗外胡乱的飘着雪,这场长达两天一夜的暴风雪断绝了所有来往伊克镇的途径。今天上午军部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到达这里的时间将无限延期至这场雪停下来。而待在这里的鸢无忧,甚至被要求一直呆在房间里不要乱走动,理由是怕他迷失在风雪里。
原来你们这里的雪还有穿墙的能力是吗?
不过或许是因为他们要求不要走动,而鸢无忧很听话的待在房里,所以这段时间对他的看管放松了很多。鸢无忧忍气吞声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出去看的时间。
他懒洋洋的托着下巴,坐在桌前拨弄着手里的铁丝,这是他昨晚认认真真在房间内找了好久才弄出来的。鸢无忧看向窗外,心里默默的记着数。
等到数到十的时候,他坐到窗边,乘着地下士兵交换的时候,把铁丝塞在窗锁里,闭上眼。在一阵捣鼓之后,趁着底下没有人注意到他,从狭窄的窗缝挤了出去。
刚一出去,就被密密麻麻的雪花打了满脸。他艰难的转开头,用面罩盖住自己的脸,墨绿色的瞳孔竖成一条直线,耳朵和尾巴突然冒出来。鸢无忧看着自己的尾巴,有些难过。
鸢无忧拍了拍自己脸上的面罩,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过往的事情不值得他现在浪费时间,还是先处理正事为好。
他从窗户跳在管道上,在基地外壁凸起的管道上奔走,时不时借助高低差躲过来回扫荡的监控器,看着光晕笼罩他的最后一秒落在基地后的雪地上。在落地后的一瞬间,他后背一凉,连忙就地滚开。再回头时,一道金色的光芒笼罩在原地,同时,在他的正前方响起了一道熟悉到令他发颤的声音:“好久不见,您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胆小,它不会对你做什么,那道圣光存在的完全意义只是为了让您感到暖和而已。”
鸢无忧猛地抬头,从它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伊克镇,以及站在伊克镇正前方的修女。
他反射性的紧绷肌肉,一手扣上腰间别着的枪。
“您不要总对我们抱有这种敌意,圣子殿下。”修女向前走了一步,想伸出手拉鸢无忧起来,“殿下,地上冷,起来说话。”
鸢无忧拍开她的手,从地上爬起来,拔出枪握在手里:“玛利娅,你来这里干什么?”
“唉。”玛利娅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叹息什么,她说,“您明明知道的殿下,能让我们到这里来,还能是为了什么?”
鸢无忧似乎明白那时候那道目光意味着什么,他扯着唇冷笑一声:“原来宣称信徒永不背叛的教廷,有一天也会体验到信徒信仰邪神的苦恼。”
玛利娅笑了笑:“是啊,真是让人措手不及。”她没再谈论这个话题,看了眼周围的环境:“您这是打算出来走走?”
“我又不是残废,被关那么久总得出来走走。”鸢无忧不打算再理她,转身准备离开。
玛利娅没有拦他,只是轻飘飘丢下一句:“殿下,您不必亲自去摸周围的状况,您想要的东西,我已经替您拿到了。”她看着鸢无忧转过身来,似乎还有其他话要说,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只是提醒他一句:“小心一点,比起那些人类,祂更喜欢你。”
话音刚落,她就从原地消失,一只雪白的鸽子扑腾着翅膀落在鸢无忧手上,变成一张卷轴,那是整座港口的地图。鸢无忧笑了一声,收起卷轴:“嘴上说着还让我小心呢,这不就是拉着我往火坑里跳吗?”
不过玛利娅不会骗他,这份地图绝对是真的。有了这个之后,至少他今天不用再冒着雪打探周围情况了。
鸢无忧闭上眼,通过留在房间内的微型摄像头确认周围没什么人后,丢下一个消除痕迹专用的小纸片一样的装置,手脚并用爬回管道上,顺着原路返回房间。
薄薄的装置空中落下,在消散成微光的最后一刻,被一只手抓住。抓住它的男人低低的叹息一声,似乎对鸢无忧出现在这里头疼至极。在背后的手指动了动,从指尖飞出一只白色的蝴蝶,带着装置落向雪地,像一道光一样融入地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鸢无忧打开水龙头,伪装成正在洗漱的样子,在哗哗的水声中,他打开玛利娅给他的卷轴比对着手中这份和他记忆中那份的差距。
“差的还挺多。”鸢无忧嗤笑一声,“看来那位老将军这些年没闲着。”他记下多出来的地方,收起卷轴,往脸上抹了一把水,这才关上水龙头出去。
他把卷轴丢进烧得正旺的壁炉里,伸着懒腰窝回床上。
光脑的显示屏开着护眼模式,鸢无忧把界面翻上翻下,也没有从缝隙中找出自己想要的消息。他把便携光脑丢在一边,闭上了眼。
真是的,用了几十年才忘掉的事情,今天一见那人有全部想起来了。
脑袋里全是剧烈的疼痛感,鸢无忧闭着眼,强迫自己不去想不该想的事情,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听到熟悉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孩子,我的孩子......”
温温柔柔的,和那个肮脏的地方格格不入,难怪会离开的这么早,难怪不会被他们容下。
真是的,真是太想她了,鸢无忧想,梦里都能见到她。
可他还是隐约觉得不对劲,那声音离他特别近,说话间喷出的热气似乎还洒在他耳边。
鸢无忧猛地睁开眼,在视线对焦的瞬间,对上一张癫狂的丑陋的女人的脸。那张脸分外扭曲,无关随意的排列着,把他记忆里那张美好的面容拼凑的歪七扭八。那女人察觉到他醒来,猛的尖叫了一声,接着又嘻嘻笑着跑了出去。
鸢无忧咬着牙,声音沙哑:“你是什么东西,谁准你变成这副样子。”他赤脚追了出去,在踏出去的那一刻,四周变成扭曲不定的回廊,手舞足蹈的女人绕过拐角,离开前还朝他笑了笑。
谁允许你笑得这么恶心,还用她的脸。
鸢无忧追了几步,脑子从房间里追了出来,闯进他那空洞的头颅中,他一下反应了过来。
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要追出来?明明知道是假的。啧,鸢无忧停在原地,打算回去,然后他就发现四周一片漆黑,回去的路早没了。
四周是蠢蠢欲动的黑暗,鸢无忧发誓自己绝对没看错,那些黑色的物质在一点点靠近他。
该死的,什么鬼东西。
他没法回头,只能小心翼翼的跟上去,其实他心里还是有点好奇,他现在怀疑那位装成母亲的人是伊克镇的邪神,但他不明白,祂想要做什么。
是想用他做什么祭祀?还是单纯要把他当夜宵?鸢无忧边想边走,还要一边盯着前面的家伙,一边防着后面。
走廊两侧雕着不断重复的莫里斯纹样,拙劣的模仿着教廷的模样。每一步踏下去,周围都在变化着,前面仿佛越来越长,而后面的黑暗越来越近。黑暗中的物质在张牙舞爪,疯狂的靠近他,然后吞噬掉眼前奔跑着的人。
吞噬着,蠕动着,接着,那东西吐出来一个小小的纸偶。紧跟着不远处,鸢无忧从黑暗里跳了出来,没有犹豫,他再次掏出来一把纸偶,扭头朝着那怪物消失的地方跑过去。
往前走也是送,不走也是,不如往前走着看,能看到什么是什么,把命送出去了他也没办法。
黑色的脓液如同一条鲶鱼,在黑暗中不断的吞噬,又不断的吐出一个纸偶。鸢无忧只能盲目的向前跑,他不知道前面到底还有点远,只能感受到手中的纸偶在不断变少。
该死的,在这么下去他指定玩完了。
直到最后一个纸偶被鸢无忧丢出去时,在周围昏黄的光芒下,他终于看到一扇陈旧的大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声音,向他敞开了怀抱。
鸢无忧闷头就冲了进去。
身后的黑暗如同被限制在玻璃罩里,不断的向前撞击,又不断的被挡了回去,堵满整个入口。大门不顾黑暗的哀嚎,自顾自的合上了。
不过鸢无忧此刻到没心思观察门是怎么关上的,此时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部被周围的景象吸引。如果不是这突兀的雕像,他都要怀疑他此时此刻是真的在拉菲尔斯特里,真的在教廷的圣堂。
鸢无忧往前走了一步,身后响起恢弘的钟声,雕像的双眼温柔的注视着他,祂在圣洁的光辉里开口:“欢迎回家,我的孩子,欢迎回到【母亲】的怀抱。”
“别装了,”鸢无忧拔出枪,“造假的时候稍微动下脑子,别什么东西都往教堂里搬。”
雕像依旧温柔的看着他:“我的孩子,纵使你那双被世俗蒙蔽的双眼不曾看到我的样貌,我也依旧是你的母亲,你的神明。”祂轻笑了一声,从神座上走了下来,“还是说,你宁可相信那个愚昧的僭越者?”
鸢无忧冷冷开口:“我不信那些东西,你没必要浪费口舌。”
“我很喜欢你,孩子。若伟大的【原初】能够亲自来到你的面前,那些谎言自然会消散个干净。”自称【母亲】的家伙再次开口,祂的眼神充满着母亲般的慈爱,祂没在上前,祂希望祂的孩子主动回归【母亲】的怀抱。
若非鸢无忧一直在咬着自己的舌头,恐怕早已经沉溺在其中。但即便如此,他也依旧可以听见脑海里的声音在不断回响:走上前去,拥抱母亲,母亲会原谅你的一切过错,母亲会带你到圣洁的世界,母亲会给予你爱……
真能编,鸢无忧默默的想,他始终在和那个声音对峙,但他不明白,那个家伙为什么只是看着他,并没有上前的**。而且,这家伙似乎并没有像他记忆里那些神明的伟力,他似乎只能干预,无法控制。
【母亲】最终还是收回了盘桓在鸢无忧脑海里的声音,祂决定自己上前。鸢无忧试图逃走,但遗憾的是,除了眼珠,他什么都控制不了。
这又是为什么?是什么让他等不及了?
鸢无忧的脑子飞快的转动,他不断的尝试把自己的身体控制权夺回来,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怪物向他靠近。
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身后的大门突然打开,呼啸的风卷着雪花冲进来,打在脸上的痛觉让鸢无忧找回身体的控制权。他顺着声音向后望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穿着卡其色风衣的男人从风雪里走来,目光落在【母亲】身上:“找到你了。”
【母亲】的目光不再看向鸢无忧,祂石头制的眼珠慢慢转动,看向门口的男人。祂的腹部碎裂开来,露出没有瞳仁的双眼和呈旋涡状布满牙齿的嘴。
祂的声音层层叠叠:“还是让你追上了呀,沐衍。可惜了,来得太晚了。”
没来由的,鸢无忧感觉似乎有一股液体冲进鼻腔,浓烈的窒息感和刺激让他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但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似乎有粘稠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身体里。剧烈的拉扯感从后背袭来,他感觉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虚假,扭曲。
有人在他心里呐喊着。
要被消化了,要被消化了,消化了,消化了……
无瞳的眼睛看向了他。
扭曲平静了下来,鸢无忧感觉自己的灵魂落回了实处,他抬头看向远处的男人。
沐衍的目光一直锁定着【母亲】,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来晚了吗?这不重要,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接下来,是家里规定的睡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