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爱情故事 第10章 梦境

她又一次陷入童年的梦里。

成人的灵魂被缩进一个三岁左右小孩的身体里, 她梦中身处的那个房间是外公外婆的卧室, 两张大床, 一张靠窗、另一张靠房门, 中间是沙发、衣橱、五斗橱和一张红木麻将桌。在三岁小孩的视角里, 这个房间巨大无比、床也非常大、被褥枕头被叠得一丝不苟、罩着被罩。幼小的孩子心里有着巨大的恐惧, 满房间找家人、发现哪里都没有人、最后只好钻进外婆的床底下。床底下放着两个大大的行李袋、用防尘布遮盖着。她被困在这个房间里, 没有其他人、只剩她自己一个。

她躲在床底下、等着成年后的自己从梦魇中醒来。曾经重复过N次的童年的梦境, 她知道自己最终会从这个梦里醒来、恢复成年后的自己、躺在自己的单人床上、惊醒后再慢慢睡去、隔天继续学习、生活和工作。

她心里默念着妈妈、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不敢碰到旁边那两个鼓鼓囊囊的行李袋。整理好的行李袋和罩着床罩的床铺是她童年的两个阴影: 收拾好的行李代表爸爸和妈妈又要远行、她又要等一年才能再见到他们；被褥整齐叠好、罩好床罩的床铺代表外公或者外婆生病去住院了。父母亲和外公外婆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她不愿意和他们分开、而很多时候又不得不分开。

床底下有一股属于老房子的、类似樟脑丸的味道、混合着一丝丝外婆常用的桂花头油残留下来的香气, 其实不太好闻、但是却令幼小的她觉得安心和安全。小小的她昏昏欲睡, 思维上她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在梦里再睡着、以免落入更深一层的梦境里; 身体却无法抗拒生理反应、就快就睡过去了。

她很快跌进了第二层的梦境里：五岁左右的她夜里起来上厕所, 迷迷糊糊地能听见外公的收音机还开着, 放的是苏州评弹。外公喜欢睡前躺在床上听广播、经常听着听着睡着了就忘了关收音机。丝竹和琵琶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更加地如泣如诉, 她依稀闻见空气里有淡淡的黄酒的香味。外公秋冬季节吃晚饭时总会喝一点绍兴黄酒暖身, 在她的深层回忆里, 评弹的戏乐里总是夹杂着黄酒的气味、老房子厨房温暖的氛围和外公坐在太师椅上小酌的画面, 这是烙印在她童年记忆里的场景, 视觉、听觉和嗅觉的记忆总是配套出现、缺一不可。

五岁的她坐在马桶上不断提醒自己: 醒来! 醒醒! 但是她怎么也醒不过来, 仿佛掉进了爱丽丝漫游仙境里的兔子洞漩涡。她张嘴想叫外婆或外公, 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无助想哭, 却也哭不出来。

梦里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她仿佛看到自己刚出生七天就从医院被抱回外婆外公家。她从小是个夜夜啼哭的"夜哭郎", 她出生第一年的冬天，外婆不得不穿着棉袄睡觉, 斜靠在床头上、半躺半坐的抱着襁褓里的她、一抱就是一夜；白天也是外婆、阿姨们、妈妈轮流抱着、哄着, 希望她不要总是半夜大哭、可以让一大家子和邻居们都能睡一个好觉。

她是一个独生女, 却从小在大家庭长大, 虽然是很受宠的、最小的一个孩子, 但是察言观色、小心翼翼迎合大人还是成为了她必不可少的生存技能。长大后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养成了讨好型人格、并且因为父母常年不在身边极度缺乏安全感。这个经常出现的梦境就是她的不安全感在作祟, 现实中压力越大、陷入梦魇的机会就会越频繁。

梦中梦里五岁的她陷入了拯救自己的危机, 不能哭、不能叫、只能尝试掐自己, 却因为在梦里而无从下手。摸索着她摸到了自己的玩具洋娃娃, 她小时候唯一一只洋娃娃, 因为娃娃的头可以转动、可以拧下来、眼睛可以张开、合上, 对幼小的她来说有点像是恐怖娃娃, 她甚至都有些害怕这个玩具娃娃, 尤其晚上的时候、从来不敢把它放在身边。摸到娃娃的时候她的手抖了一下, 突然就回到了外婆卧室的床底下。

她的梦有点像电影《盗梦空间》里演得一样, 常常会出现不同的层级, 她又回到了第一层梦境。

她的意识告诉她要想办法从三岁的梦里醒来。这个经常重复的梦最诡异的地方是她非常清楚自己在做梦、却很难从梦里挣扎出来。

床底下突然多出来了用白布包裹着的被褥枕头, 她不愿意去想这代表什么、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外公外婆一定能活到100岁, 他们健康着呢、没有生病、也没有住院。

她尝试让自己静下心来, 她想起每年到清明前夕外婆会一边诵念一些经文、一边用锡箔纸折元宝, 超级虔诚、祈祷一大家子平平安安: " 观自在菩萨,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 度一切苦厄。""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 是大明咒, 是无上咒, 是无等等咒, 能除一切苦, 真实不虚。"她看着沙发, 仿佛外婆就坐在上面诵经和折纸, 她心里又慢慢安定下来了。她跟着心里的声音慢慢复诵, 默默在心里演练如何将一张折纸折成元宝的样子, 本来有些浮躁的心思因为诵读经文的关系平缓下来。

其实她的外婆从小家里穷、供不起她念书、大字都不识几个, 但是外婆很聪明, 会背佛经、会心算、会持家、心灵手巧。虽然没有太多的文化知识, 但是在生活里处处都显示着老人的大智慧。她从小跟着外婆长大, 总觉得外婆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女性, 无论自己长到几岁, 在外婆身边就感觉踏实和安心。

因为佛经的加持, 她并没有从梦魇中惊醒、而是慢悠悠的醒转过来, 去自己童年的记忆片段中转了一圈, 又“穿越”回了现在。

她现在已经27周岁了, 大学毕业整4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