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烛火通明。右相赵崇端坐紫檀木太师椅上,面色沉静如水。
长子赵晔垂手立在左侧,神色从容。
庶子赵瑜站在下首,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恭顺。
赵谨与姜筠一前一后踏入书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父亲。"赵谨躬身行礼,声音略显紧绷。
姜筠随后敛衽一礼:"儿媳给父亲请安。"
赵崇目光在二人身上停留片刻,缓缓开口:"谨儿,秋闱陪考名单,你可看到了?"
赵谨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回父亲,儿子......看到了。"
"可有话说?"赵崇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赵谨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姜筠。
这时赵晔温和开口:"父亲,三弟年纪尚轻,功课还需打磨。此次秋闱关系重大,若是陪考失利,反倒不美。不如让三弟再多准备一年。"
赵瑜也轻声附和:"大哥说的是。三哥近来虽刻苦,但根基尚浅,还需沉淀。"
字字恳切,句句在理,却将赵谨的前路堵死。
姜筠忽然上前半步,微微屈膝:"父亲,儿媳可否说几句?"
赵崇目光微动:"讲。"
"谢父亲。"
姜筠直起身,声音清越,"夫君近日功课,父亲是亲眼所见。虽不敢说精进神速,但每有进益。秋闱陪考,本是让年轻子弟历练的机会,重在参与,不在结果。"
她转向赵晔,语气恭敬:"大哥为家族考量,用心良苦。但正因秋闱重要,才更该让夫君去见见世面。即便此次不中,也能积累经验,为来年打算。"
赵晔笑容不变:"弟妹有所不知,秋闱陪考虽非正考,却也代表相府颜面。若是表现不佳,难免落人话柄。"
"大哥考虑周全。"
姜筠不疾不徐,"正因代表相府颜面,才更该让夫君一试。否则外人岂不以为,我右相府连个陪考名额都如此吝啬,莫非是对自家子弟没有信心?"
赵晔笑容微僵。
赵瑜忍不住插话:"三嫂,此言差矣。正是为了相府声誉,才更该慎重......"
"四弟。"姜筠忽然打断他,目光如炬,"我听闻四弟此次也在陪考之列?"
赵瑜一怔:"是......"
"那四弟可要好好表现。"
姜筠语气温和,却字字清晰,"毕竟四弟代表的不只是自己,还有柳姨娘的脸面。"
赵瑜脸色瞬间涨红。这话明褒暗贬,直指他庶出身份。
"够了。"赵崇终于开口,声音威严。
书房内顿时安静下来。
赵崇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赵谨身上:"谨儿,你自己说,想去吗?"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赵谨身上。
赵谨额角渗出细汗。他看见赵晔温和目光下的冷意,看见赵瑜嘴角若有若无的讥诮,更看见父亲眼中深不见底的审视。
他忽然想起这些日子姜筠陪他挑灯夜读时说的那些话:"夫君要记住,你不仅是赵谨,还是我姜筠的丈夫。"
"回父亲,"赵谨抬起头,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儿子想去。"
赵崇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个一向怯懦的儿子,何时有了这般胆量?
"为何?"赵崇问。
"因为......"赵谨握紧拳头,"因为儿子不想辜负这些日子的苦功,更不想......辜负妻子的期望。"
他说完这句话,不敢看任何人的表情,只死死盯着地面。
良久,赵崇缓缓道:"既然如此,便加上你的名字。"
"父亲!"赵晔忍不住出声。
赵崇抬手制止:"此事已定,不必再议。"
从书房出来,夜风一吹,赵谨才发觉后背已被冷汗湿透。他腿脚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一只温暖的手扶住他的胳膊。姜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夫君做得很好。"
赵谨转头看她。
月光下,她眉眼依旧平静,却带着赞许。
"筠姐姐,我......"
赵谨声音哽咽,"我刚才差点说不出话。"
"但你还是说了。"
姜筠扶着他往锦瑟院走,"这就够了。"
接下来的日子,锦瑟院仿佛上了发条。
姜筠将赵谨的功课安排得滴水不漏,经义、策论、诗赋,每一项都有严格的时间表。她亲自筛选范文,批改文章,有时甚至陪他熬到三更。
赵谨也拼了命。他天不亮就起床诵读,夜深了还在练字。有几次累得伏案睡着,醒来发现身上披着姜筠的外衫。
这日,姜筠正在检查赵谨的策论,忽然闻到一股焦糊味。她起身查看,发现小厨房送来的点心里混着烧焦的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负责膳食的丫鬟。
丫鬟战战兢兢:"回奶奶,今日厨房灶火不好,点心烤糊了......"
姜筠看着那盘点心,眸光微冷。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意外"了。不是饭菜咸淡失常,就是汤品冷热不当。
"撤下去吧。"她淡淡道,"告诉厨房,今日的晚膳我们自己在小厨房做。"
丫鬟如蒙大赦,赶紧退下。
赵谨从书卷中抬头:"又是厨房出问题?"
"无妨。"姜筠神色如常,"夫君继续温书。"
她亲自下厨,做了几样清淡小菜。用膳时,赵谨食不知味,显然还在为功课发愁。
"可是策论遇到难题?"姜筠问。
赵谨叹气:"筠姐姐,我是不是很笨?这些文章,我怎么都写不好。"
姜筠放下筷子:"夫君可知道,为何我能教你功课?"
赵谨摇头。
"因为我父亲曾说,学问之道,贵在持之以恒。"姜筠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夫君如今欠缺的,不是天分,是火候。"
正说着,挽月进来禀报:"小姐,四公子来了,说是得了几篇秋闱范文,特来与三爷切磋。"
赵谨脸色一沉。赵瑜这个时候来,分明是来看他笑话的。
姜筠却道:"请四弟到书房稍坐。"
赵瑜进来时,手里果然拿着几篇文章。他笑容温煦:"三哥近日闭门苦读,想必进益神速。小弟特来请教。"
他递上的文章,都是些艰深晦涩的范文,明显超出赵谨目前的水平。
赵谨看得额头冒汗,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赵瑜眼中闪过得意,正要说话,姜筠忽然开口:"四弟这篇文章,可是取自《历科程墨》?"
赵瑜一愣:"三嫂如何得知?"
姜筠淡淡一笑:"这篇文章虽好,却有个致命缺陷。"她指出文中几处用典错误,分析得鞭辟入里,连赵瑜都听得目瞪口呆。
"四弟若是以此为范,恐怕要走弯路。"姜筠语气平和,"我这里有几篇更适合初学者的范文,四弟不妨拿去看看。"
她让挽月取来几篇文章,都是基础扎实、循序渐进的好文。
赵瑜接过文章,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勉强笑道:"多谢三嫂指点。"
他走后,赵谨看着姜筠,眼神复杂:"筠姐姐,你何必......"
"何必什么?"姜筠继续用膳,"他既然要来'请教',我们自然要'指点'一二。"
秋闱陪考前三日,赵谨突然病倒了。高烧不退,浑身无力,连床都下不来。
大夫来看过,说是感染风寒,需要静养。可秋闱在即,这个时候病倒,分明是有人做了手脚。
姜筠守在病榻前,一夜未眠。
天快亮时,赵谨醒来看见她憔悴的面容,声音沙哑:"筠姐姐,我是不是......去不成了?"
姜筠用湿毛巾擦拭他的额头:"夫君想去吗?"
赵谨闭上眼,眼角有泪滑落:"想。"
"那就去。"姜筠语气坚定,"我陪你一起去。"
秋闱那日,天色未亮,贡院外已是人山人海。赵谨脸色苍白,被姜筠扶着下了马车。
赵晔和赵瑜早已到场,看见他们,赵晔微微蹙眉:"三弟病成这样,何必勉强?"
赵瑜也道:"三哥身体要紧,不如回去休息。"
姜筠扶着赵谨,对赵晔行礼:"大哥放心,夫君既然来了,断没有回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