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马安溪东 第483章 下风的上风

“……咳咳，可能陛下是想让这个家族由富及贵吧，总不能止步于一个土财主，于是给这女子赐婚于当时同样是新贵的姻亲，也就是贵妃娘娘的表亲刘训。”

周先生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个蠢货，就算是先皇那样的人物，想要赐婚也是正主的双方同意的，或者是双方都有意，求一个恩典荣耀。直接下旨的，他是头一份儿，想借着前太子妃娘家，给王家抬身价，也不是这个抬法。这是赐婚还是赐仇？以后史书上要怎么写？就算是他来位正，这个事情做之后，不是打压也是打压，再深想一层，先太子的死就说不清楚了，可是这个深想，没有人敢，哪怕是想上一想。

曲兰亭也想起来了，有一次，就是三皇子赐婚太后娘家卢氏女的时候，母亲提到先卢相爷拔尽了卢氏祖坟的气运，说这位太后娘娘也学着兄长聪明了一回，话里丝毫没有尊重太后的语气，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对于三皇子，他知道母亲的意思并非依从，而自己这个皇帝舅舅，被套在规矩里，笨的方方正正，那点对皇权本就不多的敬畏，也在母亲的三言两语里烟消云散。

羽林卫一个小头目被绑的全身疼，还有裴东锦讲古话儿带来的恐惧，在他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反而是松了松，这件事情，在场的人只有他最清楚，官家为当时的赐婚沾沾自喜了很久……裴七还知道些什么？以后利用官家的人又多了一个吗？唉，上位者无能，苦的是办事儿的人，得了好处的，都是裴七这样诡计多端的奸佞之徒。

傅思婕似乎听出一些端倪，可联系不了只有京城中心几个人物才知道的那些过往，所以无从明了，或者，嫁给裴东锦世家子弟，真的让自己和兄长，向前跨了一大步，那方大郎……她，心又缩了缩，有些喘不过气儿来，明明当时，自己在府试当中考了第五……现在怎么就随了他们心思，把自己的前程附庸在男子身上了？

众人各怀心思，裴东锦吊足了各方胃口，他看像柴溪手上的伤口，踱了两步，沉了沉心。

“谁知道你族里这位姑母，不识抬举，连皇亲国戚都看不上，包括你的叔祖父，也是个拎不清的，一个女儿罢了，说是早有婚约，还真是巧，有更不怕死的，也应承了是与你姑母有婚约的男方……唉！”

柴溪听明白了。其实换句话就是，皇帝无耻，你们家怎么不忍忍呢？他转头看了看裴东锦，手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滴在曲兰亭鞋子上，他没有躲，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劳德彰当然记得，当时他已经十几岁了。皇帝当众赐婚，叔祖父几番拉扯之下，已经无法拒绝，那个假的成婚对象，不知道怎么死在马蹄之下。明明众人都心知肚明，却只能咽下这口气。谁知那姑母也是烈性的，千里迢迢赶到京城，自戕于宫城之外，算是狠狠打了官家的脸——正在兴头的官家，这件事就像冰砖扔进火炭坑。

刚刚坐在皇位上的官家还算是要脸，只是轻叹了几句，示意不再追究，可下面的人惯于会察言观色，又是先太子妃的姻亲，自然是……全族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后来……”

不必说了，劳德彰制止了他，脖子上的刀，一动不动，裴东锦当然不会继续说，他的目的已然达到大半。

劳大公子脸上全是泪水，父亲让他娶了世家女，以死相逼都没有用，又让妹妹给三皇子做妾，就是知道，即使他们现在是正四品杭州将军，在那几位的眼里，连个屁都算不上，只有把整个家族带的再强一些，更强一些，才能不为人鱼肉……可他们还是……他满脸悲凄地看向横剑向着自己的云藻，想从他眼里找出一丝同情怜悯，甚至是后悔，然而他失望了，云藻并不看他，满脑袋里都是自己像被货物一样押送进京，以及后来的惨剧。

“哈哈，果然是东郎，就算是劳将军到了京城，使出再大的力气，和王家三皇子党有这样的仇怨在，他自己想不计较，王家刘家贵妃三皇子，就没有一个能容得下他的了，更别说，官家第1次失败的赐婚，是横在他喉咙口多大一根刺，唉，在下真是佩服裴大人，那……现在你断了劳将军的活路，占了下风的上风，接下来，意欲何为？总不能是在死之前痛快一下吧。”

曲兰亭吊儿郎当，从眼缝里瞄着裴东锦，其实被包围这些人的活路已经看见了，然而他不想故作聪明，这里聪明人只有裴七一个就够了。

裴东锦又在心里轻叹了一声，一家一族，因为上位者一个念头，覆灭。佟家如此，裴家又何尝不是呢？他又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狠了狠心。

“私自改姓，视为不孝，不坐等降罪视为不忠，不为祖先家族恨，与仇人联姻，是为无耻，背弃姻亲，与洛家联手残害其后代血脉，是为不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说的就是你！”

其实，他说的半点气势都没有，甚至多半是心虚，可他仍然要说——厚着脸皮说，他要的就是劳德彰的暴怒不理智，甚至于……

出身地位低的人说话都扬着声，因为他想让更多的人听见。而像这种积年世家贵胄子弟只要一张嘴，明明，他是一字一句缓慢叙述，而且，并没有站在情理的一边，周围却仍然安静。

“哼，你们怎么讲怎么有理，反驳起来也没意思，可是，劳某，仍然要说。”

劳德彰沉默良久，好像才从大难回忆里拔出来，把脖子挺了挺，仿佛忘记了横亘在眼前的剑，笑得很是悲凉。

“当年我姑母，不是因为长相和会赚银子，众家求娶，而是风华绝代，才情绝世。她的诗，多少才子都比不上，她的词，也广为传唱，只不过因为我家是商户，而不能让她如同漫云居士一样，被追捧，还引来了许多人的觊觎和压榨，直到……天降灾祸。”

确实是天降灾祸，他姑母什么都没有做错，他的家族也什么都没有做错，仅仅是和佟家密切相关，仅仅是有人想利用他们这个密切相关，才会让他如今改名换姓，不能认祖归宗。

“对，是飞来横祸，可屠龙少年终成恶龙，那你也杀良冒功，巧取豪夺，玩弄人命，件件桩桩，理由都是你的不平不愤吗？还是你……本性，就是恶？”

“恶？裴大人不觉得此时此刻，和我讨论人之初的善与恶，着实可笑了些吗？弱肉强食，烫着你的嘴了吗？我在你的刀剑之下你都不敢说？”

裴东锦有点讪讪的，他这不是想多拖延一会儿吗，也想着能恰到好处的，在最佳时机，让双方势均力敌，才能……

拖无可拖，裴东锦转过身来正对着他：

“劳德章，你不算真正的行伍出身，顶多是剿灭过几个毛贼，算不上英雄。甚至你今天的官位，也并不是凭本事挣来的。你有什么功劳，又有什么资格抱怨天下不公。起码你的脸上没那么多疤，大周太平太久了。北境和西境那些兄弟，尤其是西境，曾在好几个军营里见过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眼皮掀不起来的，更别提缺胳膊少腿只能退役在军营附近卖浆水的，你身上有一个大的疤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