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马安溪东 第445章 该带她走的

周醒贡的颓然表现的过于明显了，急切的需要一壶酒，或者一坛酒，他伸伸手，酒并没有在手边。

“唉，可惜没有酒……”

裴东锦回忆着，也想喝酒。裴家没落，女子的归处……几位嫂嫂，八妹，甚至已经出嫁的小姑妈裴三奶奶，高门女落到教坊司里，能得什么好，那些出入青楼妓馆的人，要的就是看该高高在上的贵女，在自己身下臣服的样子，必然使出千般的手段折辱，至于已经出嫁的娘家没落夫家即使有些良心，顶多是不休弃，待遇尊重哪如从前，就算是这样，夫家必然还觉得是万种恩德呢。

“谁说没有？”

云帮主轻轻一挥手，一个年纪略大的女子，就已经搬过三个酒囊，默默的退远了去。

柴溪想知道周先生为什么帮自己，一直没有想通，此时此刻，在他情绪最为不稳的时候——假如他没有故意演戏的话，就应该是情绪不稳，要不……试探一二，可自己的，会被看穿，必然被看穿，她看一眼裴东锦希望他能配合，却不能传达。

“好，世间不平事□□，此时此刻，该当有酒。”

曲兰亭看着他们个个好像陷入了一种说不出的沉痛，有些不解，他不能醉，他要等尘埃落定，码头风狂雨骤，他们再岿然不动，也只是表面的。柴溪痴痴的望着裴东锦---她一个模样长成的小女孩，和他情分如此之深了嘛？

“我就不喝……”

“……没有你的。”

柴溪扒开酒塞子，递给了周先生。噎的曲兰亭想掐住她脖子威胁，生生的忍住。

周醒贡好像全然没有听进去，仍然陷在一种不甘，愧疚和庆幸以及说不出来的更复杂的情绪里。

他……姓卢的说自己狭隘又迂腐，无关男女无关君臣，他的好，对于他，拿不出手，现在他有了能拿得出手的，而想了这好的怕只是他的儿孙了——他的儿孙，也带着卢家的血脉，哎，自己又狭隘了，并非是特别重视血脉的人，曾经还有禅让皇位的想法呢，他不是说笑，不是试探，就是觉得皇位谁做都可以，他信。可是真的说来，谁配呢？细数一遍，不管了，依他，他的子民受益也行。

云藻可不想喝酒，她要清醒的记住那些痛，讲出那些痛来，她看出来了，这几位，要是稍有动容的话，船娘帮，甚至更多的苦女子们，境遇都会有所缓解——只要稍有缓解就好，

“我不求和男子一样，只求他们，那些人，别拿我们当畜生一般对待，想配给谁就配给谁，想让我们生孩子就生孩子，想抢夺我们的东西，就下手抢，想让我们死，就半分活路不给留。哪怕死了，还要卖了尸体做冥婚妻子。”

她有些说不下去，她们是苦窝里出来的，别人怎么能懂。

“还有……”

“别说了，我明白，要是难受，就不说了。”

答应云藻的事情，和没有答应她的，柴溪都准备一一办好，还有戏社，自己找酸秀才文人戏班排的那一部一部讲述女子被压制，被羞辱，被牺牲的血泪故事，她要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世间的偏见和傲慢不只对女子，年长的对年少的，权位高的对于平民，甚至村东头的对于村西头的各种各样歧视，唯独，给女子的桎梏最为混账也最让人无奈。

云藻回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表示自己没事儿，她必须讲出来，再难受也讲。

“就最近吧，刚刚过去两个月。”

仅仅两个月，她们血迹没有干透，坟头上的草已经旺盛到插不进脚去，她们遭受的谩骂，还在周围人的嘴里没有消散。

“朝廷通知摊派修葺钦差行辕的银两总共……其实他们也没有说具体多少，总之在3月十二那一天，我们收到了文书。”

周先生在朝廷时，待的是真正的中枢，中枢的中枢，只知道朝廷钦差出行地方沿途修路和净街等花费，听到的也是自下而上的禀报折子。左右不过是为了显示对朝廷钦差的敬意，每个商户出上十两八两的，大部分支出还是要由京城的职司直接拨款。

他不打算理会这些，一口一口的喝着酒，丑狗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伏在周先生的身边，时不时的拿尾巴扫一下已经有些烦闷的柴溪，雾沉沉的天气下，更像一块脏抹布了。

裴七和曲兰亭就不一样了，当今官家，早就改了规矩。

“河湖上的商队也好，帮派也罢，按规矩大小各有银两要上交，我们……并非是杭州史司认可的帮派，按说可交可不交，这回既然文书下来了，以我们这几条船，再怎么摊派，左不过1000两银子。”

“这么多？”

即使是知道命令从中央下达到了下边，会经过层层加码，他们想的顶多是100两，已经是冒着被上面责罚的危险了，没想到竟然如此贪心，船娘帮每年能纯挣这些银子吗？

云帮主点点头，柴溪替她补充：

“不只是数量，二位大人是不是认为，实力强的商户摊派最多，小本生意的，要少一些，即使多些银子，也是层层递减的。”

几人都点头，难道不是吗？

“事实却并非如此，那些富商巨贾，有银子，更愿意拿出来去拓宽关系，给平时用得着的上官，甚至疏通给小吏，也不愿意摊派，更少的银子，因为这个摊派出去，人情是没人会记得，更重要的是，假如你摊派十两，我也摊派十两，怎么能显出大商户的不一般呢。怎么在商会里能有一席之地？被高看一眼呢？”

“所以这个银子，不是摊得起摊不起的问题，是划不划算的问题。你见上官求一件事情，只需要打个招呼，我却要七拐八拐找上十几个亲戚故交，花上10倍8倍以上的银子才能办成，还没有人承你的情，下回办事付出的银子只会更多，何来公平？不公平之下，钻空子的人就多了。那些污垢就都藏在这些空子里。”

裴东锦想明白了，祖父也说过，当年，变法失败，这是个解不开的结，所谓公产就是无主的钱财，够的上的都要伸手，不伸手的才是异类。

曲兰亭刚刚还有些同情动容，可对于这种摊派……世间高低贵贱不就是如此吗？不然他们的祖辈，上了战场死伤，拿血和头颅拼来的爵位，不能恩及子孙的话，那仗谁去打，命谁去卖？不就是银子的事吗？女人呀……他看向柴溪，后者，果然表情淡然，就算遇到这种小刁难，必然是想方设法的解决，而不是愤愤的面目，这个云藻，和自己手下的叶芳菲一样，净是些小聪明，怎么能谈到什么男女上去？

“别说是1000两，即使是2000两，我们船娘帮，也是会和其他商户共进退的，可是后来……”

柴溪的心有些紧，即使是对于船娘帮打听的不足，看云藻的表情，她也知道，必然不是银钱的事情。

“还是那位刘主簿，说要和各商户商议这些摊派，并且按时给他一些好处，就能少出一些银子，这是惯例了，我当时就派了帮里边年纪最大的一个姐姐，带着五个姐妹，加上她的六岁女儿小鱼儿，带着银票去见了这位主薄。”

云藻又喝了一口酒，嗓子仍然是干热的难受，她本来不想喝的，可是不喝她说不下去。

“可当天晚上已经到了子时，他们还没有回来，我领着人去的时候，他们6个人……”

云藻重重的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那些尸体，早就已经认不出来还有人形，尤其是小鱼儿，她小小的身体，全身上下，没有半丝布料，却有万道伤痕，那一……本来带她是求的一个同情可怜---

6岁，柴溪听到了6岁，想起了自己的6岁，裴东锦看向她，憋着不呼吸，手捏的死紧，心也跟着紧了紧，后来的她，有着差点被当成娈童小倌卖掉的俊美，受过的罪……又会有多少？他甚至有些后怕，自己……万般难，也该带她走的。